胭脂絕代之禁宮柳(2)_三月暮雪

二

　　聽到叫喚聲，她直起了身，陽光照著她清秀的臉。看見弟弟，她燦爛地笑了，露出齊整碎玉般的牙齒，「豆子，又嚇唬誰了？」

　　豆子得意地揚著手中的豹皮，「那些大人看見我都喊救命，真好玩。」

　　村裡的獵戶送了他這張豹皮，小夥伴們天天圍著他，他自然成了孩子王，天天拿豹皮炫耀。

　　凝月含笑收起了茶籠，牽了豆子的手。已近午時，她還要趕回家做午飯，爹和哥哥凝天一定等著她呢。

　　山坡下有人正在收購茶葉，凝月將手中的茶籠遞了過去，那人看了茶色，稱了稱，給了她一串銅錢。凝月謝過，姐弟倆高高興興地沿著茶路穿過水瀑飛濺的山澗，拐向通往柳溪塢的山徑小道。

　　小徑一邊的細柳嬌柔無力地垂著，桃花開著，粉紅的落英鋪滿一地，豔得觸目；一邊的溪水帶著珠落玉盤的聲音潺潺流過。凝月聞著花香給豆子洗了把臉，這才哼著小曲進了柳溪塢。

　　十年前，那場鵝毛大雪阻斷了冷成勝繼續往北的道路，卻讓他很幸運地在柳溪塢這個窮鄉僻坳裡落了腳。

　　冷成勝用手頭剩下的錢，安置了三間茅屋，開闢了一畝茶園，全家總算安定下來。

　　靠茶園的收成，只能勉強度日子。柳溪塢的村民識不了幾個字，清高的冷成勝將希望寄託在十六歲的凝天身上，花了不少心血。這回凝月和豆子進了院子，聽見爹的房間裡傳來責駡聲，他們也是司空見慣，徑直進了廚房。

　　「姐，我餓。」豆子摸著肚皮，眼巴巴地看著凝月。

　　「姐馬上做飯給你吃。」凝月安慰著弟弟，揭了鍋蓋，見裡面還有點兒早上剩下的飯，忙燒火熱了熱，盛了給豆子。豆子如獲至寶，端著坐到飯桌旁吃，連同碗裡的菜汁也舔了個乾淨。

　　凝月失神地看著弟弟的饞相，她雖比弟弟只大兩歲，但這十年來，豆子幾乎是她一手帶大的，眼下豆子長得快，她做姐姐的還是沒有好東西給弟弟，想著想著，她心頭一酸，眼裡盈滿了淚水。

　　做完了飯，她進爹的房間收拾東西。

　　冷成勝一手拿書，一手操著細竹枝，強迫大兒子背其中的一段。

　　凝月笑盈盈地看了看他們。

　　凝天翻著眼皮，乾澀地背誦著：「……子禽問于子貢曰：夫子至於是邦也，必聞其政。求之與？抑與之與？子貢曰：夫子溫、良、恭、儉、讓以得之。夫子之求之也，其諸異乎人之求之與！子曰……子曰……」

　　冷成勝手中的細竹枝打在凝天的臀部，「昨晚剛背的，現在又忘了，不成器的東西！」

　　院子裡剛巧有人在喚冷先生，冷成勝出去時依然教訓道：「想不出來，回頭再抽你。」

　　凝天齜牙咧嘴地摩挲著被打的部位，眼光轉向凝月。凝月咬唇一笑，輕聲提醒他：「子曰：父在，觀其志；父沒，觀其行；三年無改于父之道，可謂孝矣。」

　　不一會兒冷成勝進來，凝天像換了個人似的，背誦如流。冷成勝不經意地點頭，瞥了一眼凝月，又教訓起兒子來：「你妹妹已經忙了半天了，你才精進這麼一點兒，孺子實不可教，先去吃飯！」

　　凝天逃也似的出去了。凝月正想跟著出屋，冷成勝在後面叫住了她。

　　「凝月。」

　　她回過頭去，冷成勝默然地走到她面前。

　　凝月發現，向來溫文儒雅的父親現出憔悴之態，瘦削的臉上佈滿了皺紋。才入壯年的父親過早地衰老了。

　　良久，冷成勝長歎一聲，似是自言自語，「怎麼所有的聰慧全在你身上了？你要是兒子該多好啊！」

　　凝月眨了眨眼睛。冷成勝不再說什麼，輕拍一下她的肩，低著頭走出了房門。

　　平和寧靜的生活日復一日，十四歲的凝月想得極其單純：守著那畝茶園，家裡的四口人就這樣相憐相惜地在一起。最大的奢望就是有朝一日離開他們十幾年的娘突然出現，能夠彌補歲月帶給父親的蒼涼，讓她能體會一點兒娘的溫情，便足夠好了。

　　然而平靜就在這年的春天被打破，凝月永遠記得，那個煙一般的早晨。

　　也是在那個晨曦微露時候，溪邊泛著薄薄的水霧，第一次，她在水中瞥見了自己的容顏。

　　她蹲下身，正要將手裡的衣衫放入水中，淩霄峰上第一抹熹微灑下，波光裡映出凝月秀氣的眉目、單薄的身影。她略略地打量著自己，用手撫摸著尖尖的下頜，感覺那裡又瘦了一些，不知怎的有了莫名的惆悵，怔呆著想起心事來。

　　身後一片嘈雜的歡叫聲把她驚醒，她回過頭去，幾個蓬頭垢面的孩子笑鬧著跑過，中間提著豹皮的豆子尤為醒目。

　　「豆子，又要上山玩去了？」她喊了一聲。

　　「玩捉豹子去--」豆子應道。

　　凝月不放心地叮囑：「別跑得太遠了，姐在茶園裡等你！」話音未落，豆子他們的小身影早就在小徑深處不見了。

　　「二月山家穀雨天，並手摘芳煙。綠嫩難盈籠，半坡芳茗露華鮮。冉冉綠叢園，初晴叫杜鵑。招鄰院客煮花泉，無來又隔年。」凝月的採茶歌，像細淺的髮絲在耳際徐緩縈繞。

　　她捋了捋額角的髮絲，一陣細碎的馬蹄聲由遠而近。凝月抬眸望去，小道上出現了一匹白馬，此時清風漫捲著周圍的碎陽雲影，馬上少年玉色的袍角在風裡紛飛。

　　好一個清秀飛揚的少年郎！少年英俊的身姿，落在凝月的眼底是春光迷離。

　　她呆呆地看著他，直到少年執韁高聲問道：「請問去淩霄峰的山路怎麼走？」

　　凝月頓悟，指了指小徑，「順著這條道，拐過瀑布，往左一直向前。」

　　少年微微點頭示意，眼睛看向遠方。馬蹄聲嗒嗒，他舉鞭輕揚，將頭頂上的桃花舞成飛雪。漫天飛花中，凝月不由自主地伸手，凝神而望，直到白馬消失在小徑盡頭。

　　她低眸望向手心，粉紅的花瓣上綴了滿掌細細的陽光。她站在道上眼望淩霄峰的方向，過了一會兒才折回了柳溪塢。

　　當東邊彩霞滿天時，凝月已經出現在了半山腰的茶園裡。

　　過小道自有捷徑很快地到達茶園，如果無人指點的話，外人多半會迷失方向。凝月想到那個少年一定上了淩霄峰，臉上有了淺淺的笑意。

　　二、三月間採茶極是講究，如若微蕨剛剛抽出，淩晨時分採摘最適宜，其他日子有雨不采，晴有雲不采，夜露未幹時茶芽肥潤，製成後的茶最是色澤鮮明。採茶還需用指尖小心採摘，以防嫩芽受損，因此等凝月感覺肚子餓了時，只采了不到半籠的茶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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