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絕代之禁宮柳(1)_三月暮雪

一

　　第一卷空翠渺煙霏

　　凝月站在豆子的墳前，手中拿著那枚系著明黃穗絛的玉珮。寒玉觸手冰涼，她抬頭，目光穿過婆娑的樹影，穿過廣袤無際的田野，望向北面京城的方向。

　　這年冬天，稽陽城的天空始終籠著一層陰霾。萬物蕭條，草木零落，凜冽的寒風呼嘯而過，發出呼呼的哀嚎聲。

　　城裡的貧民區大多靠近郊外，冬日裡更顯荒涼，路上偶然有衣衫襤褸的人拖著沉重的腳步緩慢地行走，更多的人卻是瑟縮著身子匆匆往來。

　　此刻，那條尋常沉寂的里弄卻騷動起來，人們紛紛從自己屋裡探出身子相互打聽著，看著里弄深處的一戶人家交頭接耳。

　　「唉，可憐哪，冷先生的女人去了京城兩年，至今還下落不明……」

　　「冷先生想是過不下去了，如今把房子都賣了，這數九寒天的，叫三個孩子怎麼活？」

　　「冷先生好歹是街坊里弄最有學問的，秀才家丟不起這張臉，涼了心，恐怕要遠走他鄉了。」

　　「咱們窮人家連自己都養不活，哪裡還有銀子供孩子讀書？冷先生當了幾年教書匠，越當越窮，又拖著三個娃娃，真是難為他了。」

　　「家裡沒個女人是不行，唉……」

　　吱嘎一聲，冷先生家的木門開了，外面的議論聲戛然而止。

　　教書匠冷成勝推著二輪木車走出來，車上堆滿了雜亂的什物，裡面相依蜷縮著四歲的女兒凝月、二歲的小兒子豆子，六歲的大兒子凝天跟在車後面。外面的寒風刮得凝月打了個寒噤，她趕緊拉了棉被的一角，蓋在自己和弟弟身上。

　　當父親從買主手中接過銀錠，呆坐了半天，小凝月朦朧意識到，這個家再也不屬於他們了。

　　父親含淚朝她說道：「凝月啊，你娘不會回來了，爹實在無能為力……咱們還是離開這裡吧。」凝月懂事地點了點頭，只要離開能讓父親快樂，就算在外面忍凍挨餓她也情願。

　　冷成勝的腳步有點兒蹣跚，後面的大兒子凝天上前幫助他推車。在眾人同情的眼光中，二輪推車搖搖晃晃地朝著里弄外面行去。

　　有人不禁喊了一句：「冷先生，您這是上哪兒去？」

　　冷成勝不言語，只管沉默地走著。

　　有人指著豆子的小腦袋歎息道：「還是龍鳳胎呢，那女人帶著小女兒走的。要是那孩子還活著，也有這麼大了，造孽……」

　　冷成勝似乎聽見了後面的議論聲，加快了步履，不大工夫，他們出了弄堂。站在大街上，冷成勝抬眼望著灰沉沉的天色，終於重重地籲了口氣。

　　「爹，我們上哪兒？」凝月脆靈靈的聲音。

　　「走哪兒算哪兒。」冷成勝的聲音裡透著陰鬱和無奈。

　　這天半夜，稽陽城上空飄起了鵝毛大雪。

　　十年後。

　　淩霄峰位於距離稽陽城四十裡開外的溱州，站在峰頂往周圍眺望，但見雲霧繚繞之間滿目蔥翠，正是春路雨添花，花動一山春色。層疊起伏的綠意把站在山峰上指手畫腳的兩個人也攪動得心神蕩漾，眉飛色舞。

　　一身宮服模樣的男人滿意地頜首，身邊察言觀色的溱州郡府大人恭敬地言道：「張公公請看，此地時有虎豹出沒，正是狩獵的好地方。二位皇子若是光臨此地，此乃溱州百姓莫大的榮幸，到時下官封了此山，確保二位皇子的安全。」

　　張公公操著尖細的喉嚨，慢條斯理地道：「皇上說了，二位皇子春獵不得驚擾平民百姓。此事若是張揚出去，傳入那些刁民叛黨耳裡，對皇子的安全反倒不利。」

　　郡府大人連連稱是。

　　張公公的語氣緩和下來，「聽說溱州一帶物泰民安、時和景麗，果然名不虛傳。」他指著山腰連綿的茶林，「溱州的『紫氣東來』就是產自此地？」

　　「那是那是，極品貢茶，『紫氣東來』這名字還是先皇御賜的。」說起好茶，郡府大人不禁帶了幾分驕傲，「現今正是採茶好時節，貢茶須在清明之前到京城，才能趕上宮裡的清明宴。從溱州到京城行程五百里，那可是快馬加鞭，日夜兼程，二日之內呈獻給皇上。」末了，不忘加一句：「張公公此番辛苦，帶幾盒回去嘗嘗，務必請公公在皇上面前替下官美言幾句。」

　　張公公開了笑顏，頻頻應道：「好說，好說。」

　　雙方都得到了滿足，開始下山。郡府命令屬下的幾名衛士攙扶著張公公走，自己在前面引路，談笑風生間已到半山腰。

　　突然，郡府似乎發現了異樣，在前面停住了腳步。張公公疑惑地張望過去，前面樹叢裡有窸窣的聲響，接著，一個毛色斑斕的動物從樹叢間一閃而過。

　　「是豹子！」張公公驚呼，腿腳哆嗦著躲到了衛士的後面。

　　郡府也發現了，臉色突變，使勁地喊後面：「快取長戟！快取長戟！」

　　後面的衛士操著長戟，戰戰兢兢地往樹叢裡移步，還沒走近，從裡面率先躥出一隻小豹子來，眾人驚駭地後退幾步，衛士「媽呀」叫著轉身就跑。

　　小豹子哈哈大笑，竟然站了起來！出現在眼前的原來是一名十來歲模樣的男孩子，但見他取下披在身上的豹皮，搭在肩上。樹叢裡又跳出幾名年齡相差不遠的小孩，他們沖著這群驚慌失措的大人們擠眉弄眼地做著鬼臉。

　　郡府驚出一身冷汗，張公公生氣地呵斥：「野小子，沒教養的，看我不扒了你們的皮！」

　　孩子們一哄而散，歡叫著像跳躍的小鹿奔散而去，眨眼就消失了。

　　披豹皮的男孩跑向了茶林，摘茶的姑娘們紛紛讓開，男孩徑直過了蜿蜒的茶叢，跑向自己家的茶園，高聲叫嚷著：「姐，我來了！」

　　十四歲的冷凝月正埋頭細心地采著茶。茶芽發於嫩梢之上，她必須選其中精粹拔尖的采，這樣才能賣得好價錢。今日天色晴好，太陽升起時她上了山，已經過了三個時辰，還是沒有收滿一籠。

學達書庫(xuod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