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雲中歌 | 上頁 下頁
二一九


  雖然只兩人用飯,許香蘭卻做了十來道菜,擺了滿滿一案。三月隨口贊了聲夫人能幹,許香蘭的婢女蕙兒就笑著說:「夫人出嫁前,老爺專門請了師傅教夫人做菜,這幾道菜都是我家小姐的拿手菜。老爺嘗過小姐所做的菜後,都說哪家公子娶到我家小姐,可是有福氣呢!」

  三月聽出來蕙兒的話另有所指,尷尬地笑牽住她的手,向孟玨和許香蘭告退。

  孟玨一聲不吭地吃著飯,許香蘭也不好意思說話,兩人相對沉默地用完了飯,許香蘭心內忐忑,食不知味,不知道孟玨可滿意她的手藝。待丫頭撤下所有飯菜,端上烹好的茶時,許香蘭鼓足勇氣,期期艾艾地問:「夫君,飯菜味道還合口嗎?如果不好……」

  孟玨微笑著說:「十分合口。」

  許香蘭不知道再說什麼,沉默地坐著。孟玨回來得本就晚,一頓飯用完,屋外早已黑透,她隱隱約約地盼望著他能留下來,腦子裡面迴響著婆婆們教導的話,那些取悅夫君的方法一個個從心頭掠過,卻似乎沒有一個能用到眼前的這個人身上,他的微笑太過完美,好像世間沒有什麼能令他動容。

  突然,屋子外面響起了一縷樂聲,許香蘭不禁凝神去聽。自堂姐成為皇后,族裡就請了先生來教她們一幫姐妹彈琴,雖然還未全學會,但有些名氣的曲子,她也知道。這首應該是《詩經》中的《采薇》,先生曾彈給她們聽過,還說過這是哀音,唯經歷世情的人才會奏,可她在先生的琴音中沒聽出什麼哀傷,這一次卻真正體會出了先生所講授的「物非人非」的沉重悲哀。是誰如此悲傷,競在深夜奏此哀音?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
  今我來思,雨雪霏霏。
  行道遲遲,載渴栽饑。
  我心傷悲,莫知我哀。

  孟玨臉上的笑容突然消失了,他身子僵硬地坐著,似乎在掙扎。最終他放下茶盅,就向外走去,許香蘭忙站了起來,慌亂不解地叫:「夫君……」

  孟玨卻好像什麼都沒聽到,只腳步匆匆地向外奔去,許香蘭跟在他身後追,追出桂園,只見月光下,一個烏髮直垂的綠衣女子坐在桂花樹上,握簫而奏,聽到腳步聲,她回頭一瞥,輕笑間,一個旋身飛起,就消失在了桂花林中。眼前的情景太過詭異,許香蘭以為自己撞到了花神狐怪。

  孟玨卻沖到了桂花林前,叫道:「雲歌,你究竟想怎麼樣?」

  蘊著笑意的聲音從桂林深處傳來,縹緲不定,好似人還在枝丫間跳來跳去,「不怎麼樣,你若想晚上留在這裡,我就在這裡吹《采薇》,孟公子臉皮雖厚,手段雖卑劣,行事雖無恥,畢竟還是個講究風流情調的倜儻公子,想必沒有辦法在此樂聲中擁佳人人懷。」

  她的語聲嬌俏,還含著笑意,話語的內容卻尖酸刻薄,許香蘭怔怔地想著,這是什麼人?怎麼敢在孟玨面前如此放肆?雲歌、雲歌?啊!是她!

  孟玨跑進了桂花林,許香蘭忙追上去,可孟玨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桂花林中,她根本連他去往哪個方向都沒有看清楚。

  雲歌從樹上躍下,一抬頭卻發現孟玨就立在她面前。她握著簫,謹慎地後退了幾步,眼中全是戒備,似乎怕他爆怒中會做什麼。

  孟玨眼中有哀慟,當日長安城月下奏曲時,絕沒想到,他親手教她的《采薇》,她會這般回敬給他。

  「雲歌,你不必如此。」

  雲歌微笑:「我會天天如此!許姑娘是個好人,你還是趁早放她另覓良人,你以為你做過那些事情後,還能此生妻賢子孝嗎?休想!」

  孟玨的長衫在風中輕動,他舉手對月,一字字地起誓:「今生今世,若霍雲歌無子無女,我孟玨也就斷子絕孫!若違此諾,生生世世永墜泥噦耶。」

  雲歌呆住,孟玨竟發這麼毒的誓。在西域傳說中,泥噦耶是惡鬼聚集地,人的靈魂若到此地,就永無喜樂安寧。

  孟玨反笑起來:「回去休息吧!不要再鬧來鬧去了,我去和許姑娘道個歉,也回去休息了。」

  雲歌狐疑地盯著他,孟玨走了幾步,忽然想起一事,回身說道:「雲歌,不要再去追究當日殺了抹茶的人了。」

  「憑什麼?」

  「因為人已經被我殺了。」

  雲歌有如釋重負,也有惱火:「誰讓你多事?」

  「我殺他,有我自己的原因,你的問題只是順道。」

  「什麼原因?」

  孟玨微笑:「你有什麼不信的?無恥如我,會那麼好的幫你去報仇?」

  雲歌不吭聲,只是盯著他。孟玨想了想解釋道:「他的死是一個潛伏的矛盾,也許將來會讓朝堂中的兩大陣營芥蒂深重、彼此仇視。」

  雲歌搖了搖頭,飄然而去:「連一個人的死亡都能是你的棋子!」

  孟玨淡淡地笑著,死亡的確是棋子,只不過不是一個人。

  Chapter 10 願以此身,受你之痛

  劉夷漸大,男孩兒淘氣調皮的本事也漸增,椒房殿被他鬧得雞飛狗跳。

  他讓宮女們兜起毯子做榻,一人提著一頭,搖啊搖,睡在上面果然很舒服,他歡喜地咯咯笑。

  他在鸚鵡的腳上系了一根繩子,看鸚鵡扇動著翅膀沖向藍天,突然,他用力一拽繩子,鸚鵡尖叫著掉下來。看著鸚鵡飛上去,掉下來,他哈哈大笑起來。

  他開始留意哪些宮女長得好看,哪些長得不好看。他只要長得好看的服侍他,因為他只喜歡一切美麗的東西,這樣他才會變得美麗。

  劉夷的舉動落在許平君眼裡,不過是一個淘氣男孩的胡鬧而已,鄉野裡面哪家男孩子沒有掏過鳥窩玩過雛鳥呢?不喜歡睡榻、喜歡被宮女兜著毯子搖著睡,雖然讓人頭疼,但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

  可劉爽的行為落在那些飽讀詩書的朝臣眼裡,卻漸漸引起了恐慌。

  根據史書記載,商紂王小時候就喜歡被宮女兜著睡覺;喜歡美麗宮女,討厭容貌醜陋者;喜歡虐殺動物……

  人說「三歲看老」,劉爽的行為讓很多朝臣恐懼擔憂。大漢天下要交付給這樣的一個人嗎?若他們現在不聞不問,將來有一日他們會不會變成被掏心的比干?

  當劉詢察覺時,朝堂內的恐懼擔憂已經成了一場軒然大波。

  十幾個官員上疏請求劉詢慎重考慮太子的事情,其中還包括劉詢倚重信賴的雋不疑。這些官員勸奏說,雖然一向的規矩是立嫡長子,可若有賢者,史上也不乏越長立幼的事情,皇上春秋鼎盛,將來定會子孫繁多,不必這麼早就將太子定下。

  面對這幫大臣,劉詢充滿了無可奈何。這些大臣全非玩弄權術的人,他們也許古板僵化,卻是真正信奉皇權、忠於漢室的臣子;他們不見得是最好的棟樑之才,卻是漢家朝堂穩定的基石。對於權臣、弄臣、奸臣、佞臣,可以用權術計謀,甚至威嚇化解,可面對這些大臣,他想不出來任何化解的方法。置之不理?只是一時之策。這些人的古板固執絕不會讓他置之不理,何況還有個霍光!懲罰?會寒了忠臣的心;可不懲罰,難道准奏嗎?

  在十幾封奏摺前,霍光的人也開始陸續上奏摺,如果他再不及時處理,到最後也許會變成不得不准奏。

  雋不疑第二次上疏,論述「賢者唯用」。劉詢看著侃侃而談的他,心裡煩悶無比,面上還要做出洗耳恭聽的樣子,只希望能再拖一拖。可霍光顯然不打算再給他拖延的時間,大司農田廣明跪下附和雋不疑的奏疏。田廣明曾力勸霍光和諸位大臣廢除劉賀那個昏君,選立他這個明君,是被他嘉獎過的「有功之臣」,以「能識人賢庸」聞名朝野,沒想到這麼快,這個他禦口嘉獎過的「賢臣」就又來識人「賢庸」了。

  別的大臣也開始陸陸續續下跪,懇請他慎重考慮冊立太子的事情。

  他看向張安世,張安世低頭避開了他的目光。劉詢心中淡歎了一聲,轉開了視線。

  劉詢望著下面仍不停上奏磕頭的臣子,幾分茫然地想,誰說皇帝可以為所欲為?這個位置上的人,因為顧忌太多,不但不能為所欲為,反倒處處受制。

  正當眾人七嘴八舌地一再述說古代廢愚立賢的典故時,孟玨突然滿臉自責地跪倒在地,大呼:「臣有罪!」

  劉詢的心在他的「有罪」聲中安定了下來,問道:「愛卿自入朝為官,只聞愛卿的賢舉,從不聞有失檢點之為,何來有罪一說?」

  孟玨磕頭奏道:「臣身為人師,卻誤教子弟。誤了平常人,最多讓朝堂少了一個棟樑,可誤了太子,卻會禍及天下,臣不但有罪,還罪該萬死。」

  「此話怎講?太子的功課,朕和眾位卿家曾一同查考過,愛卿教得很好。」

  雋不疑他們也都點頭。劉爽在經文詩賦方面表現十分突出。

  「有一日臣想給太子講述賢君、暴君的故事,教導他學賢君、厭暴君。臣先講賢君,然後又給他講述商紂王小時候的故事,希望他借此明白小時的善惡會影響大時的賢昏。臣講述到一半,還沒來得及批評紂王所行,身體突感不適,怕有犯殿下,所以匆匆請求退避。本想著第二日繼續將故事講完,可臣……臣竟然忘記了,紂王的故事就只講了一半,又是混在賢者的故事中,殿下年紀尚小,還未懂分辨,只會照著先生講述的去做。臣……臣罪該萬死!」孟玨說著,砰砰地磕頭。

  幾位大臣如釋重負地籲了口氣,原來並非劉夷本性殘暴。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