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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八


  劉詢笑指了指何小七:「小七也要幫朕料理一件事情,你們就彼此做個幫手,將事情替朕辦妥了。小七,孟愛卿是朕的肱股大臣,你跟著他,要好好多學點。」

  何小七心中暗藏的最後一點希望也破滅了。皇上也許只是謹慎,也許早已經料到他會耍花招,所以將一切的生路全部堵死。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是喘著粗氣,重重磕頭。

  劉詢直視著前方,面無表情地說:「你們都下去吧!」

  孟玨和何小七剛出殿堂,劉詢握著的檀木龍頭突然碎裂,斷裂的檀木刺入他的手掌,劉詢卻一無反應,只紋絲不動地凝視著前方。鮮血順著凹凸起伏的雕刻龍紋滴在了龍座上,鮮亮的殷紅在幽暗的大殿內異樣的明媚。

  何小七先代劉詢吩咐黑子他們偷偷出長安,趕去秦嶺翠華山殺了霍光派去行刺皇上的人。黑子他們一聽大哥會有危險,自然叫齊兄弟,喬裝打扮,掩匿行蹤,悄悄溜出長安,趕去幫助大哥。

  等著他們離開後,何小七再暗傳劉詢旨意,將所有牽涉捉拿雲歌、殺先帝御前侍女和宦官的官兵調到了翠華山,命他們追殺一群亂賊,一個活口都不能留。

  一切安排妥當後,何小七匆匆去找孟玨,向正靠著車轅閉目休息的人稟奏:「孟大人,下官已經一切按照您的吩咐,將兩方人馬誘向翠華山,現在該怎麼辦?」

  孟玨挑起了車簾,進馬車內坐好,又閉上了眼睛,似乎十分疲憊:「馬車到了翠華山,再叫醒我。」

  何小七呆呆立了會兒,跳上馬車,做起了臨時馬夫,打馬向秦嶺翠華山趕去。

  面對劉詢親手訓練、意欲對抗羽林營的軍隊,黑子哥他們的結局不言而喻。

  何小七已經做好一切準備去面對死亡,可當他站在山嶺上,看著穀中淩亂不堪的屍首、支離破碎的肢體,他忽然發現自己根本沒有想像中的堅強。他顧不上去想孟玨就在身邊,也許會向皇上回稟自己的反應,就跪在地上痛哭起來,一面哭著,一面將肚內吃過的東西都嘔了出來。

  自小就是孤兒,東討半碗湯,西討半碗飯地活著。很多時候,都是兄長們硬從口裡給他省的食物。寒夜裡擠在一起取暖,偷了有錢人的看門狗躲起來燉狗肉吃,一塊兒去偷看姑娘洗澡……

  孟玨負手立在一旁,靜看著一切,等他哭了一會兒後,淡淡說:「哭夠了就去清點人數,回頭皇上問時好回話。」

  何小七霍然抬頭,滿眼恨意地盯著孟玨。即使要殺死他們,為什麼非要選擇這種方式?為什麼不能用一種溫和的方式?為什麼要讓他們如此痛苦地死去?

  孟玨毫不在意地微笑著,將一包藥粉丟到他面前:「這是一包迷藥,兌入酒中,可以讓人全身無力,神志卻依然清醒。」說完,揮了揮衣袖,自下山去了,好似一切的事情,他都已經辦完。

  陳鍵順利完成皇上的命令後,按照何小七的吩咐,退避到山林中等待下一步的指示。

  等了兩個多時辰,太陽已經快要落山,仍然沒有人來。眾人嗓子渴得冒煙,肚子餓得咕咕亂叫,不遠處就有山泉和野兔,可他們從接受訓練的第一天起,就最強調軍紀,所以沒有命令,無一個人亂動,都屏息靜氣地站得筆挺。

  一陣酒肉的香氣傳來,何小七趕著輛牛車出現:「這是皇上犒勞大家的酒菜,回頭等大家成為皇上的近衛,各位都會有各自的官爵。先吃些東西,然後等夜黑了,悄悄返回營地。」

  陳鍵命所有人就地休息,取用酒肉。

  何小七先給他敬了一碗酒,笑著囑咐他將來封了將軍,可別忘了小七。陳鍵出身江湖草莽,不善這些官場上的言辭,只笑著把酒飲盡。何小七看他喝了,又端著酒碗,去敬其他人。一炷香後,整個山林中已經沒有任何人語聲和笑聲,只地上橫七豎八地躺著幾十個黑衣人。

  何小七打量了四周一圈,打了幾聲呼哨,十幾個人奔進了樹林,躬身聽命。

  「就地掘坑,將這些人都埋了。」

  「是!」

  等他們掘好深坑,拖著屍首要埋時,忽然發覺觸手溫暖,手中拖著的人竟然還是活的,甚至有些醉得淺的正驚恐地睜著眼睛,看著他們,一個個駭得呆立在地上,何小七冷冷地哼了一聲,眾人才又硬著頭皮繼續。

  鐵鍬蓋土的聲音,聽來如同刀刃剮在骨頭上,不知道身在土下的人,清醒地聽著塵土落在自己身上是何感受?別的人已經哆嗦得不成樣子,何小七卻覺得自己的仇恨和痛苦稍微淡了幾分。何小七突然想也許孟玨殘忍地設計殺死黑子他們,原因只是為了強迫自己更殘忍地殺死這幫人。

  何小七看手下人將所有黑衣人都埋好了,又吩咐:「移植些草木來種上。」

  等看著眼前的墳場變成了鬱鬱蔥蔥的林木,他才笑著說:「天快亮了,你們都回去休息吧!今夜的事情能忘得多乾淨就多乾淨,否則……」

  眾人立即跪下,指天發誓。

  小七揮了揮手,讓他們離開。他面對著林木,坐到了地上,在靜謐的夜色中,像是要聽清楚地下的一切動靜,又像是在思考天亮後該做什麼。

  東邊的天剛透了魚肚白,孟府的馬車就已經備好,等著送孟玨入宮上朝。孟玨剛出府邸,何小七不知道從哪裡轉了出來,作揖說:「不知道下官可否搭孟大人的車一程?」

  孟玨仍是倦意深重的樣子,只點點頭,就上了馬車。

  何小七坐在下手,看孟玨閉著眼睛,歪靠在車上,完全沒有說話的意思。他笑道:「下官將傷害過尊夫人的人都活埋了,想來孟大人應該還滿意這種懲戒。」

  孟玨唇角抿出了絲笑:「既然沒有勇氣拒絕皇上,就不要再像只野貓一樣東抓西撓了,又沒有人責怪你。」

  何小七強撐的鎮靜立即被孟玨的話擊碎,挺直的身子好似突然萎縮了一半。他惡狠狠地說:「大人就不想想將來嗎?不覺得自己知道的太多了嗎?」

  孟玨睜開眼睛,笑看著何小七。他的視線看著溫和,可何小七競不敢直視,亟亟扭頭躲避著孟玨,隱藏在心內的無助恐慌全都表露在了臉上。

  孟玨又閉上了眼睛:「不得不倚重的東西,即使用著刺手一點,也不會扔。」

  何小七琢磨著孟玨的話,臉色越來越難看。如果再有十年時間,也許他可以成為霍光、孟玨這樣的人,可他能不能再活一年都是個問題。

  孟玨沒有再理會他,自閉目養神。

  馬車快要到未央宮時,何小七突然問:「為什麼皇上不把這些事情交給張賀、雋不疑這些人做?為什麼非要讓我去做?」

  孟玨沒有理他,他自問自答地說:「因為他們是君子,所以皇上也要在他們面前做君子,賢君良臣才可以記入史冊,做天下表率,供後世瞻仰。我這一生已經永遠不可能成為張大人和雋大人那樣的人了,我只能躲在黑暗中,替皇上做皇上永不想任何人知道的事情。」他臉色蒼白,語聲中有著看清自己命運的絕望。

  馬車緩緩停住,孟玨下了馬車,何小七仍呆呆地坐在馬車內。

  散朝後,孟玨還要給太子授課,等上完課,已快到晚膳時分。從石渠閣出來時,看幾個宦官面色怪異地在交頭接耳,看到他,又立即住了口。恰好富裕來接太子,孟玨叫住了他:「宮裡發生了什麼事嗎?」

  富裕也是面色怪異,看左右無人,壓著聲音說:「奴才也是來的路上剛剛聽聞。御前要多個掌事宦官了,就是何小七何大人。不知道怎麼回事,他硬要淨身入宮侍奉皇上,如果皇上不答應,他情願立即撞死,皇上怎麼勸都沒用,就只得准了。何大人一入宮,就僅次於七喜總管,所以宮裡的宦官議論紛紛,都是又嫉妒又不解,弄不明白怎麼有人放著好好的仕途不走,非要做斷子絕孫的宦官。」

  孟玨淡淡地笑著,何小七倒是沒令他失望,競從死局中想出了這唯一的生路。

  孟玨回到府邸後,三月迎上來問什麼時候用晚飯,孟玨隨口說:「已經餓了,換下官服就去用飯。」

  三月開始細聲細氣地說著成親晚上孟玨的荒唐行徑:「……公子把人家的蓋頭剛挑開,就跑掉了,弄得好像人家姑娘相貌醜陋,嚇著了公子一樣。許姑娘難過傷心得不行,昨天哭了一整天,今天還在哭,我看著實在可憐,就讓她做幾道菜,晚上和公子一起用飯,她才不掉眼淚了。公子,我看二夫人是個挺好的人,不管怎麼說,你都該給人家賠個罪、道個歉。」

  孟玨一言不發,三月小聲說:「就是去吃頓飯而已,好歹將來要在一個府邸裡生活,總得見個正臉吧!公子只怕連人家長什麼樣子還沒看清,不怕在府裡見了都不認識嗎?」

  「去桂園。」

  三月心裡歡呼一聲,樂顛顛地跟在孟玨身後往桂園行去,桂園裡的丫鬟、婆婦都歡天喜地地迎了出來,許香蘭低著頭給孟玨行禮,孟玨客氣地讓她起來。許香蘭偷偷掃了眼孟玨,果如姐妹傳言,一位玉琢般的公子。心如鹿跳,又喜又憂,不知不覺中臉就全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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