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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〇


  張安世跪了下來,一面磕頭一面陳述太子的善行。比如對待大臣謙恭有禮,克己安人,小小年紀就知道每日去長樂宮給上官太皇太后請安,有這些行為的人怎麼會是本性殘暴的人呢?

  劉詢又以父親的身份,贊了幾句劉夷日常瑣事上溫良敦厚的表現。

  雋不疑等人都沉默了下來。

  劉詢見此,想著再說幾句場面話,就可將此事暫且拋開了。不料田廣明卻不依,雖不再彈劾太子惡行,卻將矛頭對準了孟玨:「孟太傅自責的話很有道理,太子師關係著天下萬民的安康,孟太傅卻如此草率唐突,此次幸虧發現得早,尚來得及教導、糾正太子,可下次呢?孟太傅還會忘記什麼?會不會等我等發現時,已經大錯鑄成,悔之晚矣?到時候大人真是萬死都不足矣!臣認為孟大人實難擔任太子師一職,泣奏皇上為了江山社稷,務必嚴懲孟玨,另選賢良。」

  孟玨現在是戴罪之身,只能一聲不吭地跪在地上,等候裁決。

  眾人本以為孟玨是霍光的女婿,霍光應該會幫他開解一下罪行,不想霍光低著頭,垂目端坐,好似和他完全無關。

  張賀跪了下來,張安世未等他開口,就亟亟開始替孟玨辯解求情。可田廣明言辭犀利,此事又本就是孟玨失職,張安世辯解的聲音越來越軟弱無力,田廣明越來

  越咄咄逼人,大有孟玨不死不足以謝天下的樣子。

  劉詢猛地拍了下龍案,制止了他們的爭吵,揚聲下旨:「孟玨身為太子師,未盡教導之責,本需嚴懲,念其向來克己守責,暫從寬發落,廷杖四十。杖後繼續留用,以觀後效。」

  田廣明仍滿臉憤怒不平,但皇上已經宣旨准了他懲罰孟玨的奏請,他也不好再說什麼,只能磕頭高呼:「陛下聖明!」

  廷杖之刑就是當著文武百官的面杖打,與其他刑罰相比,廷杖的本來用意不在「懲」,而在「辱」。不過因為孟玨所犯罪行惡劣,所以四十下的廷杖,算是既「辱」又「懲」了。

  百官靜靜站在殿前廣場上,觀看行刑。按照法典規定,司禮監命人將孟玨雙手綁縛,把衣袍脫下,擼到腰部,裸露出背脊,然後命他面朝大殿跪下,由專門訓練過的壯漢杖打背脊。壯漢拿出一截長五尺、闊一寸、厚半寸的削平竹子,司禮監一聲令下後,他用足力氣打了下去。

  一般人受杖刑,總免不了吃痛呼叫,或看向別處轉移注意力,借此來緩和疼痛。可孟玨竟神情坦然自若,微閉著眼睛,如同品茶一般,靜靜感受著每一下的疼痛。

  啪啪聲中,有人幸災樂禍地眯著眼睛仔細觀看,有人卻生了兔死狐悲的心思。宦海沉浮,今日雖是孟玨,他日難保不是自己。

  四十下杖刑打完,孟玨背上皮開肉綻、鮮血淋漓,可人卻高潔不損,依舊雅致出塵,神志看著也還清醒。七喜匆匆跑來,替他解開縛手的麻繩,掩好衣服,命人送他回府。

  孟玨被送回孟府時,神志已有些渙散。孟府的人看到他這個樣子,立即炸了鍋。

  許香蘭聞訊,忙跑來探望。一見孟玨背上的血跡,就哭了起來。

  三月剛把幾個哭哭啼啼的、丫鬟轟出去,沒想到這會兒又來了一個,可又不敢轟這位,只能軟語相勸:「二夫人不必太擔心,公子只是受了些皮肉外傷。」

  許香蘭看三月想幫孟玨脫去衣服,擦拭一下身體後上藥,一面忍著哭泣,一面上前想要幫忙。可她一個尋常人家的女子,何曾見過這樣的場面?!衣服剛拿開,看到背上皮開肉綻的樣子,她猛地一驚,失了力道,拽疼了傷口,孟玨微哼一聲,臉色發白,三月一把就將許香蘭推開,又立即想起不對,賠著笑說:「夫人還是出去吧,這些事情奴婢來做。」

  三月一邊清理傷口,一邊納悶。一般人受杖刑四十下,傷成這個樣子不奇怪,可公子練武多年,怎麼沒有用內力去化解杖力,竟像是實打實地挨了每一杖?

  三月拿出府中的秘藥,正想給孟玨上藥,孟玨聞到藥香,清醒了幾分,低聲說:「不用這個。」

  三月以為孟玨有更好的傷藥,忙俯下身子聽吩咐,不料孟玨閉著眼睛說:「把傷口清理乾淨,包紮好就行了。」

  三月呆住,懷疑自己聽錯了:「公子?這次傷得可不輕!不用藥,傷口好得慢不說,還會留下疤痕,就是那股子疼痛也夠受的,可是會日夜折磨著……」

  孟玨睜眼看了她一眼,三月心中一顫,立即閉嘴,咬了咬唇,說:「是!」把藥扔到了一旁。

  因為沒有用藥止痛,包紮傷口時,三月咬得嘴唇出血,才能讓手一點不抖地把傷口包紮好。

  一切弄完後,三月小聲問:「公子,疼得厲害嗎?」

  孟玨神情黯然,眼中流轉著太多三月看不明白的東西,半晌後,沒有說話地閉上了眼睛。三月默默行了一禮後,退出了屋子。

  傍晚時分,富裕帶著一堆宮裡的補品來看孟玨,見面就給孟玨磕頭,孟玨忙命人拽他起來,他硬是磕了三個頭後才起身:「這是皇后娘娘命奴才代殿下給大人磕的頭。」

  孟玨說:「你回去勸皇后娘娘不要責備殿下,更不要自責。」

  富裕眼圈有點兒紅:「皇上朝娘娘發了通火,責問娘娘如何做母親的,竟然讓兒子學紂王。雖然皇上怒火平息後,又勸慰、開解娘娘,可娘娘覺得全是她的錯,奴才們怎麼勸都不管用。」

  孟玨想了一瞬,說:「你若方便,不妨請雲歌進宮去看看皇后娘娘。」

  富裕立即反應過來,點頭應好。

  雲歌進椒房殿時,許平君在抹眼淚,劉夷被罰跪在牆角,想是已經跪了很久。小人兒的臉色發白,身子搖搖晃晃,可仍倔強地抿著嘴,一句求饒的話都不肯和娘說。

  雲歌坐到許平君身前:「你想罰他跪一晚上嗎?」

  許平君眼淚流得更急:「其實該罰跪的是我,都是我沒有教好他,見他所行不端,也就責駡幾句,沒有嚴厲管教。」

  雲歌招手讓劉夷過去:「虎兒,到姑姑這邊來,姑姑有話和你說。」

  劉爽看向母親,許平君瞪著他說:「怎麼現在又知道聽話了?早前幹什麼去了?」看著兒子蒼白的小臉,終是不忍,冷著聲音說,「過來吧!」

  劉夷想要站起來,雙腿卻早已酸麻,富裕忙彎身半抱半扶地將他帶到雲歌身邊。雲歌把他攬進懷裡,一面幫他揉腿,一面笑著說:「其實姑姑小時候也捉鳥玩的。」

  劉夷斜斜看了母親一眼,抱住了雲歌的胳膊:「姑姑的娘可責罰姑姑?」

  雲歌笑:「我捉鳥的本事就是娘教的,你說我娘可會責罰我?我爹還捉了兩隻大雕陪我玩呢!」

  劉爽羡慕地看著雲歌:「姑姑的娘真好!」

  「對了,你是如何知道玩鳥的法子的?」

  「是娘娘告訴……」劉夷猛地閉上了嘴巴。昭陽殿內的娘娘是他的秘密。母親總是不許他接近昭陽殿,可母親越是不許,他越是好奇。裡面住著什麼樣的怪物?會吃人嗎?當他發現昭陽殿內住著的不但不是怪物,反而是個美麗溫柔的娘娘,不但沒有吃他,反而常常教他很多很好玩的事情時,他漸漸喜歡上了去找娘娘玩。娘老是這不許,那不許,可娘娘會溫柔地笑著,讓他做任何他想做的事情。娘娘說了,這是他們之間的秘密,他是個男子漢,肯定會信守諾言,誰都不告訴!

  許平君面色突變,雲歌朝她使了眼色,繼續笑著說:「雖然睡在宮女兜的毯子裡十分舒服,但姑姑知道更好玩的睡法。」

  劉爽看娘和姑姑都沒有留意到他的嘴誤,放下心來,趕著問雲歌:「什麼法子?什麼法子?姑姑快告訴虎兒。」

  「其實這個法子娘娘也知道的,她怎麼沒有告訴你呢?我以為她早告訴你了。」

  劉夷嘟起了嘴:「你胡說!娘娘最喜歡虎兒了,什麼秘密都告訴我!」

  雲歌搖頭,不相信地說:「可是娘娘真的知道呀!不信你去問她。」

  「好!我明天就去昭陽殿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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