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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七


  孟玨前腳進家,劉賀後腳就沖了進來:「老三,你是不是在給皇上治病?」

  孟玨半歪在榻上,翻著竹簡:「是。」

  「你早知道,卻不告訴我……」劉賀指著孟玨,有氣卻不知怎麼發,半晌後,放下手,問,「皇上的病究竟如何?」

  孟玨搖頭:「不知道。」

  劉賀盯著他看了一瞬,看出他說的是實話:「能治還是不能治?」

  盂玨看著手中的竹簡說:「找出病源就能治。」

  「不是胸痹?」

  孟玨不耐煩:「若是胸痹,我會說不知道?」

  劉賀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緩緩說:「小玨,不要因為二弟曾給你說過的願望做任何事情,二弟當年對你說那些話時,還只是一個心智未開的半大人,他日後的所思所想早已經變了。我知道你不會相信我說的話……」

  劉賀不提月生還好,一提月生,孟玨驀地將手中的竹簡砸向劉賀:「滾出去!」

  劉賀輕鬆地抓住了竹簡,是一卷《起居注》,記錄著劉弗陵每日的飲食起居。榻旁、案頭都堆滿了這樣的竹簡,還有不少孟玨做的筆記,劉賀心下歉然。

  孟玨面上已平靜,淡淡說:「現在朝局隱患重重,一著不慎,滿盤皆輸,你多操心自己,別在我這裡聒噪。」說完,再不理會劉賀。

  劉賀思量著還想說話,卻被聞聲進屋的三月拖著向屋外行去。三月一邊拖著他往花圃走,一邊不滿地說:「大公子怎的不分青紅皂白就責備人?這段日子,三公子從未真正休息過,日日在屋裡看皇上的《起居注》,十多年、四五千個日子的作息、飲食、起居、大小病,三公子都一一看過,還要配藥,給皇上的藥方翻來覆去地琢磨,唯恐一個不小心,引發皇上的併發症。你看……」三月指了指花房四周,全是一籮一籮的藥,還有一盆盆活的藥草,分門別類地擺著,整個花圃充滿了濃重的藥香,「你還說三公子不盡心?他就差心血耗盡了!」

  劉賀沉默。

  三月不依不饒地說:「三公子好像中意雲姑娘,是真是假,你肯定比我們清楚。如果是真的,你有沒有想過三公子的感受?整日吃不好,睡不好,費盡心血救的是誰?三公子也是個人,你還不准他有個脾氣?」

  劉賀忙連連作揖:「好姑娘,我錯了,都是我錯了。你們這幾個丫頭個個心向著老三,我被他罵的時候,也沒有見你們幫過我。」

  三月猶有不甘地閉上了嘴。

  劉賀又四處打量了一番花圃,猛地轉身,匆匆向書房行去。三月急得大叫起來,追向劉賀:「大公子,你怎麼又去了?」

  劉賀回過頭,揮手讓她下去,一面溫和地說:「我去給老三個理由救人,讓救人救得好受一點。」

  三月看到劉賀的神色,不敢再放肆,忙停了腳步,恭敬地說:「是,奴婢告退。」

  孟玨聽到推門聲,見又是他,幾分疲憊地問:「你還有什麼事情?」

  劉賀坐到他對面,斂了慣常的嬉笑之色:「我想告訴你件事情。」

  孟玨仍研究著水晶匣子中的穿骨針,只點了點頭。

  「不知道月生有沒有給你講過他遇見你之前的一段經歷?」

  孟玨手下的動作停住,卻仍然沒有說話。

  「先帝末年,因為吏治混亂,民不聊生,無數失去土地的流民被逼去搶奪官府糧倉,官府下令拘捕追殺這些『造反』亂民,月生就是他們中的一個。為了活命,月生的父親想帶著他逃出漢朝。在逃命的路上,他父親被官兵殺了,而他卻被一個少年和一個小女孩救了,救他的女孩子叫雲歌……」

  孟玨一下抬起了頭,直盯著劉賀。

  「月生的性格,你也知道,他願意把兄弟的責任背負到自己身上,卻不願意讓兄弟為他背負責任,所以,這些事情都是我和月生喝醉酒時,從他偶爾提到的片段中拼湊而成,甚至我根本不知道救他的女孩子叫什麼名字,直到那一日……直到那日在甘泉山上,他因我而死。臨死前,他斷斷續續地向我託付一些事情,我半猜著約略明白了救他的女孩子叫雲歌,他還讓我照顧他的親人……當時,他有很多事情想囑咐我,卻都已經說不出來,我哭著對天發誓,一定會替他報恩,一定會替他照顧好他唯一的親人,也就是你。」

  說到這裡,劉賀的聲音有些沙啞,他平靜了一會兒,才又說:「後來你來找我,我才見到月生常常提起的弟弟。我想著,今生今世,不管你如何對我,我都一定會把你看做親弟弟。為了完成月生的另一件心願,我下了大工夫四處尋訪雲歌,卻一直苦覓不得。沒想到,最後得來全不費工夫,你竟然向一個叫雲歌的女孩子求親,又追著她從西域到了長安。我當時去長安的目的根本不是為了查探你的舉動,而是為了見她。一見到她,不需要任何證據,我已知道這個雲歌就是我要尋覓的『雲歌』了。可是那個少年呢?根據月生的點滴描述,少年和雲歌之間也應該剛認識不久,我以為是你,因為根據月生的描述,他被救的時間,似乎和你與雲歌認識的時間一致,地點也一致。」

  劉賀看著孟玨的視線十分複雜:「你對雲歌的事情比我清楚,聽到這裡,你應該已經知道,救了月生的少年是誰了。我是最近才想明白這件事情,也才明白為什麼月生在甘泉山上看到劉弗陵時,表情那麼複雜。」

  孟玨的聲音冷如冰:「你既然決定隱瞞,為什麼要現在告訴我?」

  劉賀長噓了口氣:「這是月生在臨死前,對我說的話。我已經不能為他做任何事情,這是我唯一能為他做的。」他攤了攤手,苦笑著說,「是,我有私心,我只是想著讓自己的良心能安穩些,所以不想你去為月生完成心願。可是,現在發現,月生欠劉弗陵的,只有你能代他還上。」

  孟玨的臉色有些發青,劉賀做了個害怕的表情,跳了起來,又變成了他一貫的憊懶樣子,一邊匆匆往外跑,一邊說:「我走了!想打架去找六月他們!今日沒有工夫奉陪。」

  孟玨凝視著桌上的水晶匣,眼中是各種情緒都有。

  屋外樹上的知了拼了命地喊著「知——了——」「知——了——」。

  知了?知了!人生有些事情,不知道會更好。

  「砰」的一聲巨響,書房的門突然被人踢開。

  難得動怒的孟玨,突然情緒失控,手在桌上拍了下,桌上一個石硯臺呼嘯著直擊來人命。孟玨將硯臺擊出後,才看到來人是雲歌,大驚下,又忙飛身上前。

  雲歌一踢開門,就滿腔怒氣地往裡沖,根本沒有想到孟玨會拿硯臺砸她,等看到時,腦袋有些發蒙,緊迫間沖勢根本停不下來,而孟玨離硯臺還有一段距離。

  眼看著硯臺要砸到雲歌的腦袋上,孟玨急中生智,隨手拎起架子上的一壺用來擦木器的桐油朝雲歌腳下潑過去。

  隨著一股刺鼻的味道,雲歌「啊」的一聲尖叫,腳下打滑,重重摔到了水磨青石地上。

  毫釐之差,硯臺從她頭頂飛過,砸到了院子中,將一株胳膊粗細的樹當場砸斷。

  第十九章 未央夕照

  劉弗陵自八歲登基,到現在,有將近十四年的《起居注》。孟玨在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內,把近十四年的記錄全部看過,並且仔細做了筆記。

  一邊翻著各年的筆記作對比,一邊思索著劉弗陵的所有症狀。突然,他的視線停住,似有所悟,迅速將筆記從頭到尾翻閱了一遍,扔下竹簡,匆匆出門。

  兩個多時辰後,又匆匆返回,吩咐三月和六月陪他出城。

  馬車一路小跑,直出了長安城。行到一處荒無人跡的山下,孟玨命停車。三月和六月面面相覷,不知道他想幹什麼。

  孟玨笑道:「都陪我去爬山。」

  孟玨已經在屋子裡悶了多日,難得肯出來散心,兩人都笑著應「好」。山腳附近沒有人家,林木更比別處茂盛,充滿野趣。山中水源也充沛,各處都有溪流、瀑布,或大或小,到山腳下匯成了一個大湖。湖水清澄如鏡,野鴨、野雁成群結隊的在湖面上游過,冷不丁地還能看到幾隻仙鶴、天鵝翩躚飛翔。

  陽光照耀處,偶爾會有魚兒跳出水面,一身銀甲,一個漂亮的擺尾,「撲通」一聲又落入水中。

  惹得三月一時大呼,一時小叫。

  孟玨笑賞了會兒風景,沿著一條溪流,攀緣上山。怪石嶙峋,植被密佈,根本沒有道路。不過三人武功很好,所以都不覺得難走,三月甚至認為比爬那些山道有意思。

  山上多柏樹、榆樹,鬱鬱蔥蔥的枝葉將夏末的驕陽全數擋去。岩壁上長滿藤蘿,隨風輕蕩。溪水從岩石上流過,將藤葉沖刷得翠綠欲滴。稍幹處,開著紫色的小花,雖算不上好看,卻十分清新可人。三月從水裡撈了幾片紫色碎花,笑問:「公子,這種藤叫什麼名字?沒有在別處見過。」

  孟玨笑看著岩壁,淡淡說:「野葛。」

  待上到山頂,孟玨立在崖邊,眺望四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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