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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六


  霍光歎息:「這條路,不能回頭,你真想好了?你若想嫁別人,爹會給你備好嫁妝,讓你風光大嫁。」

  霍成君淡淡說:「女兒想好了,與其嫁個一般人,不如嫁天下第一人。」

  霍光道:「這件事情一再耽擱,先被小妹的病耽誤。沒想到這丫頭因病得福,一場病倒讓皇上動了心。皇上和皇后圓房未久,我也不好立即送你進宮,只能再等等。現在想來,倒是好事一件。」

  「爹,皇上的病……」

  「不知道,這是老天爺的權力。若皇上病好,計劃如舊;若不能……現在只能步步謹慎。」

  霍成君點頭。

  霍光突然問:「劉賀和劉詢,你看哪個更好?」

  霍成君一怔後才明白父親話後的意思。畢竟是未出閣的姑娘,雖非尋常女子,卻還是有了羞意,扭轉了身子,低頭望著水面。

  霍光道:「劉賀看著荒唐,劉詢看著豪爽,這兩人我都有點看不透。不管選誰,都各有利弊。」

  霍成君腦中閃過劉賀的急色和無禮相,心裡一陣厭煩,又回憶起上元節時的情景。

  劉詢為她猜謎,送她燈籠,那盞「嫦娥奔月」燈還掛在自己閨房中。他帶她去吃小餛飩、韭菜餅。長安城的大街小巷好似他的家,他帶著她在小巷子裡左轉右繞,很多店鋪的老闆都會和他笑打招呼,不起眼的小店裡,藏著她從未品嘗過的美食,她第一次發覺,自己竟好像從未在長安城真正生活過。雜耍藝人見了他,會特意叫住他們,單為她表演一段節目,分文不收。橫著走路的街霸、地痞,卻是一見他,刹那就跑個沒影兒。他送她回府時,她左手拎著燈籠,右手提著一大包根本不知道叫什麼名字的零食和小玩意兒,她這才知道,原來長了那麼大,自己竟從未真正過過上元佳節。

  霍成君怔怔出神。

  霍光望著湖面,默默思索,好似自言自語地說:「若從經歷看人,劉詢此人只怕心志堅忍,不易控制,劉賀卻是富貴王爺,沒經歷過什麼磨難,荒唐之名,舉國皆知……不過,劉賀的正室是前大鴻臚的女兒,劉詢的正室是罪夫之女。」

  大鴻臚乃正一品,九卿之一,劉賀的這門婚事又是先帝親指,王妃已生有一子,王氏家族還有不少人在朝中為官。想要繞過劉賀的正室立女兒為皇后,只怕十分難。劉詢卻不同,朝中無外戚,他即使有些能耐,也孤掌難鳴。

  霍光笑說:「這兩人對我而言,各有利弊。劉賀、劉詢,你選一個,畢竟是你的一生,你又是爹最疼的孩子。」

  霍光嘴裡雖然如此說,可心裡卻完全是另外一個決定。他最期望聽到的答案是,霍成君對兩人根本沒有偏倚,否則不管她選擇誰,他都會挑另一個。霍成君如夢初醒,愣了一會兒後,小心翼翼、字斟句酌地回答道:「我的姓氏是『霍』,我絕不想給別的女人下跪,既然決定入宮,我就要做皇后。誰能讓我做皇后,我選誰。」

  霍光微笑著點頭,心中卻不無失望,成君的言語中已經透露了她的喜厭。他望著湖面,慢慢地說:「你要記住,從你進宮起,他是什麼樣子的人根本不重要,他的名字只有兩個字:皇帝。他不是你的夫君,更不會是你的依靠,甚至還會是你的敵人,你的依靠只有霍氏和你將來的孩子。」

  霍成君默默點了點頭。

  霍光長噓了口氣:「這些話不要告訴你哥哥們。」

  「女兒明白。」霍成君望著湖對面。岸上柳樹婀娜,水中倒影搖曳,究竟是風動,樹動,才影動,還是風動,水動,才影動?她眼中有悲傷,有恨意,還有迷茫。父女倆在湖邊坐了會後,霍光說還有事要辦,命下人備馬車出府。

  霍成君回自己住處。剛進門,小青就神神秘秘地湊到她身旁,遞給她一方絹帛:「小姐,奴婢本來不敢收的,可他說小姐一定會看,奴婢怕耽誤了小姐的事,所以就還是收了。奴婢若收錯了,請小姐責罰,下次絕不再犯。」霍成君打開絹帕,默默讀完,握著帕子,望著窗櫺上掛著的一盞八角宮燈怔怔出神。

  發了半日的呆,方說:「點盞燈來。」

  小青心裡納悶,大白天點燈?可知道自家的這位小姐,行事、說話極得老爺歡心,如今就是大少爺見了,都客客氣氣,她自不敢多問,匆匆去點了燈來。霍成君將絹帕放在燈上燒了,淡聲吩咐:「吩咐人準備馬車,我晚上要出趟門。」

  小青忙應:「是。」

  ***

  明處,眾多太醫忙忙碌碌地埋首典籍,查閱各種胸痹的記載,苦思治病良方。

  暗中,孟玨每隔五日來給劉弗陵扎針一次,又配了湯藥配合治療。雲歌問過孟玨,劉弗陵究竟得的什麼病。孟玨的回答極其乾脆:「不知道。」

  雲歌不滿,一旁的張太醫解釋:「只有典籍上有記載的病才會有名字,還有很多病症,典籍上並無記載。可是沒有名字,並不表示不可治。」

  自從孟玨開始給劉弗陵治病,劉弗陵的病症開始緩解,心疼、胸痛都很久未犯過。有事實在眼前,雲歌稍微安心了點。

  孟玨拿出一根一尺長的銀針,下尖上粗,與其說是針,不如說是一把長簽,于安嚇了一跳:「孟大人,你要做什麼?」

  張太醫忙做了噤聲的手勢,走到于安身邊低聲說:「這應該是穿骨針,可吸人骨髓,傳聞中黃帝用過,我也是第一次見。」

  孟玨將一塊軟木遞給劉弗陵:「皇上,恐怕會很疼。本該用點藥讓皇上失去痛覺,可我現在還未確診,不敢隨意用藥,所以只能……」

  劉弗陵接過軟木,淡淡說:「朕受得住。」

  張太醫說:「皇上若疼,就叫出來,叫出來會好受一些。」

  孟玨用力於腕,將針插入劉弗陵的股骨,劉弗陵面色刹那轉白,額頭的冷汗,顆顆都如黃豆般大小,涔涔而落,卻緊咬牙關,一聲未發。于安眼見著銀針沒人劉弗陵體內,只覺得自己的骨頭也透出寒意。

  劉弗陵躺,孟玨站。

  他居高臨下地注視著劉弗陵,手中的針保持勻速,緩緩插入股骨。趴在窗上偷看的雲歌,感同身受,臉色煞白,咬著的嘴唇漸漸沁出了血絲。

  人們形容極致的痛苦為刺骨之痛,這痛究竟有多痛?聽到窗外急促的呼吸聲,孟玨眼中的墨色轉深,手勢越發地慢,將銀針極其緩慢地推入骨頭,劉弗陵仍然未呻吟,只臉色由白轉青。張太醫看著孟玨的施針手法,眼中有困惑不解。已經取到骨髓,孟玨不敢在骨內久留,迅速將針拔出,劉弗陵已經痛到神志恍惚,卻仍是一聲未發。

  孟玨將針小心地收入水晶匣,示意于安可以上前了。于安趕忙去探看皇上,劉弗陵身上的衫子如被水浸,于安忙命七喜幫忙給皇上換衣服,以防皇上著涼。

  孟玨磕頭告退,劉弗陵喃喃說了句什麼,他沒有聽清。于安道:「孟大人上前聽話。」

  孟玨跪到了劉弗陵榻前。

  劉弗陵聲如蚊蚋:「多謝!」

  孟玨道:「不敢,是臣的本分。」

  劉弗陵輕扯了扯嘴角,似乎想笑,卻實在沒有任何力量,緩了半晌,才又說:「你……你誰都不要幫。你想要的東西,朕定會給你。」

  孟玨怔住。

  「保存實力,置身事外。」劉弗陵閉上了眼睛,輕抬了抬食指。于安立即做了個請的姿勢:「孟大人,奴才送你一程。」

  于安送孟玨出屋,孟玨將一個小檀木匣子遞給于安:「煩勞公公了。」

  于安含笑接過:「該奴才謝大人,雲姑娘若沒有大人的香,不知道要多受多少罪。」打開盒子檢查了下,又湊到鼻端聞了聞,「和以前的香味道不太一樣。」

  孟玨淡笑道:「藥隨症變,她的咳嗽比以前好一些了,用藥也自然不一樣。」

  于安點頭,將匣子收好:「奴才還要回去服侍皇上,就送到這裡,大人慢走。」

  孟玨向于安行禮作別。

  孟玨出了殿門,看到坐在牆角處的雲歌,淡淡說:「我有話問你。」說完,腳步未停,仍向前行去。

  雲歌呆呆坐了會兒,跳起身,追了過去。行到僻靜處,孟玨停住了腳步:「你告訴了皇上我要的診金是什麼?」

  「手握重權,官列三公九卿。」雲歌的語氣中滿是嘲諷,「你既然不關心天下賦稅,我若告訴皇上,你不收診金,更荒謬,想來這個倒是你很想要的。」

  孟玨微笑:「那我該謝謝你了,人還未過門,就懂得替夫君謀劃前程了。」

  雲歌臉色驀白,襯得唇畔的幾絲血跡異樣的豔麗。

  孟玨笑如春風,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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