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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三


  士兵們將昭敏及其弟子們團團圍住。

  昭敏卻垂目並不看他們,只念了一聲佛號道:「斜軫大王不必費心,貧僧自知罪孽深重,已決定自焚謝罪。」

  斜軫厲聲喝道:「主上待禪師不薄,沒想到禪師卻辜負主上信任,盜取令符,勾結叛逆謀反。禪師對得起主上嗎?本王很想知道,那喜隱父子給您許下了多少好處!」

  昭敏長歎一聲,合十懺悔道:「貧僧從第一步開始就走錯了,佛門之光大,應靠我等弟子靜守本心,弘法須一步一個臺階。是我太急功近利,妄想為教門立絕大功德,與世俗權力聯結太深,以至於枯榮系於外物,行止受制於心魔,最終泥足深陷,不能自拔。」他說完,轉向明空道:「明空!」

  明空跪在最前面,聞聲膝前兩步,哽咽道:「師父。」

  昭敏道:「為師去了,天雄寺就交給你。切記切記,弘法從無捷徑,證道須行大道。你們今後行事,要以我為戒,不可急功近利。切記,切記!」

  明空啜泣:「是,師父。」

  昭敏拿起身邊的火把,丟進柴堆,柴堆緩慢地燒了起來。

  昭敏閉上眼睛,開始誦念佛經道:「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明空見狀,咬咬牙,也將自己身前的火把投入柴堆中。另外三邊守著的嫡傳弟子,也各自將火把投入柴堆之中。

  火既然已起,只有儘快加大火勢,才能夠讓昭敏早些了斷,縮短他烈火焚身之苦。

  但見火勢越來越猛,昭敏漸漸被大火吞沒。

  眾僧侶不再啜泣,一個兩個開始跟著昭敏念誦佛經:「受想行識,亦複如是。舍利子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是故,空中無色,無受想行識,無眼耳鼻舌身意……」

  斜軫雖然對這個僧人滿懷憎惡,看著這烈火焚身的一幕,心中也極為震撼。他看著眼前火光熊熊,佛號聲聲,降逆伏惡的興致也沒了。

  他索然無味地一揮手:「走吧。」

  走出天雄寺,斜軫長籲一口氣,神情複雜。

  侍從阿古回報:「大王,留禮壽郎君跑了,怎麼辦?」

  斜軫冷笑:「跑了,能跑哪兒去?我早就派人在祖州等著他了。來人,將今晚趙王府與昭敏謀逆之事,寫上奏書,飛報焦山行宮,給主上和皇后。至於咱們……」他看看身邊的親兵們:「走,去祖州抓留禮壽回來。」

  太陽從草原上升起,漸漸驅散黑暗。

  越過千里草原,祖州城的城牆出現在眼前。

  越過城牆,是大遼祖陵。

  一場新的戰役,又將打響。

  而耶律斜軫的奏報,也以三百里加急的速度,直送焦山行宮。

  §第216章 喜隱父子4

  當著燕燕和幾名重臣的面,耶律賢暴怒之下,直接砸了奏報,厲聲道:「留禮壽不過十四歲,怎麼敢謀逆?定是喜隱在背後慫恿。來人——傳旨上京,讓耶律斜軫去祖州城,親手賜死喜隱!」

  燕燕甚至來不及說話,就見著婆兒已經飛跑了出去,忙跪下求情:「主上!可否再……」

  耶律賢還未等她說完,就擺手嘶聲叫道:「閉嘴!」他的神情因痛苦和憤怒而變得猙獰,一句話未完,就已經喘息了好幾下,他看著燕燕,眼神平靜中帶著冷酷:「朕要死了,朕不能把這禍患留給你們!」

  燕燕不敢再說,就見旁邊的學士已經擬了旨上來讓皇帝親自看過,又用了印,立刻送出去。

  耶律賢因為這一番事激得病情再次發作,燕燕只得讓太醫來扎針用藥,忙亂了好一陣,直看著耶律賢又沉沉睡去,才抽身出來。待問得旨意已經向上京而去,忙讓良哥去請了胡輦過來。

  見了胡輦頭一句話就是:「出事了。你快護送二姐去祖州,見喜隱最後一面。」

  胡輦還不知情,大驚:「出了什麼事?」

  燕燕將原委說了,胡輦大驚,立刻拿了燕燕的令符,去找烏骨裡。

  此時,夜已經深了。天一亮,烏骨裡就與胡輦顧不得坐馬車,直接上馬一路飛馳趕往祖州。

  焦山離祖州千里之遙,縱然是烏骨裡恨不得插翅飛去,但終究還是用了十幾天才趕到祖州。

  此時的祖州已經打掃好了戰場,一片平靜。烏骨裡心無旁騖,徑直向著喜隱囚所而去,但胡輦卻已經看到城外壘起新土,分明是曾經有過一場戰爭。

  當她們趕到喜隱囚居處時,剛進入院內,就見著耶律斜軫手執聖旨,正從石屋裡走出。

  這間石屋,曾經囚禁過喜隱的父親李胡最意氣風發的年月,此時,又囚禁了喜隱。

  烏骨裡無視斜軫,直接擦身而過。胡輦也緊跟著烏骨裡要進去,卻被耶律斜軫拉住。

  胡輦眼一瞪,耶律斜軫脖子一縮,卻不肯放手,只低聲說:「您可別進去。」

  胡輦一驚,忙問:「喜隱已經……」

  斜軫點點頭,又低聲說:「不,還有留禮壽。」

  「什麼?」胡輦聲音都抖了,「為什麼還有這個孩子……」她還沒說完,就聽得石屋中傳來烏骨裡恐怖之至的尖叫之聲。

  烏骨裡撩開帳篷的時候,看到的先不是喜隱,而是擺在喜隱身邊的一口棺木。她退後兩步,才看到喜隱。

  但見喜隱蓬頭垢面,已全無當年的意氣,渾身充滿了絕望和呆滯,他跪坐在棺材邊,身前是一個盤子,上面是空了的酒杯和酒壺,旁邊還有剛解下來的手銬腳鐐。

  烏骨裡看看喜隱,再看看那棺木,腦海中似乎有一種極為可怕的暗示,她不敢細想,只問他:「喜隱,你、你怎麼了?」

  喜隱沒有說話,卻只是佝僂著身子,緩緩將棺材的蓋子推開了。烏骨裡看著他的後背,忽然發現他的頭髮白了大半,他才三十多歲,怎麼背影竟已經似五十多歲的老人了。

  隨著棺蓋緩緩開啟,就見著棺中躺著一具屍體,烏骨裡眼角餘光只掃到那屍體的樣貌,整個人竟不由自主地發出絕望至極的哀鳴,令人肝腸寸斷。

  烏骨裡踉蹌著跑上前來,粗暴地推開喜隱,顧不得已經近乎枯槁的喜隱站立不穩摔倒在地,她雙手伸進棺材,抱起那屍體尖叫起來:「留禮壽,留禮壽,你怎麼會在這裡,你怎麼會在這裡啊!」

  這屍體,就是他們唯一的兒子,年僅十四歲的耶律留禮壽。

  雖然已經是十月了,但畢竟留禮壽死了大半個月,已經發出腐敗之氣,烏骨裡抱起他的時候,感覺到手底下的肉體在潰爛。

  然而她半點感覺也沒有,在她的眼中,這仍然是她懷胎十月生下的,那個讓她一輩子愛不夠也親不夠的寶貝兒子,哪怕他已經成了骷髏,在她眼中,也永遠是她離開上京時看到的那個鮮活少年。

  烏骨裡緊緊地抱住留禮壽,抱得屍身都有些潰敗了。喜隱踉蹌著爬起來,在烏骨裡背後,抱住她,哽咽道:「烏骨裡,別這樣,把留禮壽放下。他已經走了,你就讓他安心去吧。」

  烏骨裡顫抖著手,將留禮壽緩緩地放回棺木中,將他整個身子細細地整理安撫著,生怕讓他不舒服了,如同放著一個稍不舒服就會啼哭的嬰兒一般。然後,她接過喜隱抱過來的棺蓋,又緩緩把棺蓋合上。

  她腳步一個踉蹌,差點摔倒,喜隱忙上前伸手去扶她。烏骨裡的手忽然如鬼上身般抽搐起來,忽然抬手狠狠地一耳光扇在喜隱的臉上,她抓起喜隱去扶她的手,張口狠狠地咬了下來,她咬得這麼用力,用力到簡直要把喜隱的一塊肉給咬下來。

  喜隱站著不動,似木頭般任她去咬,雙目有淚流下。

  烏骨裡忽然鬆開嘴,嘴邊有血流下,她抓住喜隱捶打著,嘶聲叫著:「我恨你,我恨你,我們一家子本來好好的,就是為了你這個混賬。我求過你多少次,不要造反,不要造反。你害了我,害了我的孩子……你還我留禮壽,你還我留禮壽……」

  喜隱抱著烏骨裡,忍受著她的捶打:「對不起,對不起……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我們的孩子,是我害了我們一家……我……」他說著說著忽然開始吐血,整個人忽然間倒了下去。

  烏骨裡大驚,尖叫著抱住喜隱:「喜隱、喜隱,你怎麼了?」

  喜隱倒地,烏骨裡連忙扶住他,喜隱看著烏骨裡,臉上露出一絲愧疚的微笑:「烏骨裡,對不起……」

  烏骨裡怔怔地看著他,眼角餘光又看到一旁的空酒杯,腦海中終於一點點浮現起她是為何而來。耶律賢要賜死喜隱,她與胡輦趕來就是希望去阻止這件事。

  那麼,是她又來遲一步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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