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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四


  §第217章 喜隱父子5

  她看向喜隱,喜隱點點頭,他此時已經毒發了,他吃力地抬起手,握住烏骨裡的手:「烏骨裡,我要離開你了……」

  烏骨裡還未從前一個噩耗中醒來,又被迫面對第二個噩耗,她無法承受,只能尖叫:「不,不……」

  喜隱流淚,只能一遍遍地向這個世上最愛他的妻子懺悔:「對不起,我對不起你……」他哽咽著:「我錯了,這輩子都錯了。為了我狂妄的野心,害了你一輩子,害留禮壽斷送了性命,可我此時明白,卻已經太遲了……」

  留禮壽死了半個月了,在這半個月的時間裡,他兒子的屍體就放在他的旁邊。

  在上京謀逆不遂以後,留禮壽就急忙趕往祖州,假傳旨意,欲騙開城門,營救喜隱。只可惜耶律斜軫早料得留禮壽等人謀逆不成,必往祖州營求喜隱。這邊在上京設下伏兵的同時,就已經傳信祖州加以防備。

  留禮壽又在祖州中了埋伏,全軍覆沒。本來祖州守將只想生擒他,他只消棄械投降,本不致死。誰知留禮壽年輕氣盛,仗著守將必是不敢殺他,居然詐作投降,實則暴起欲再作頑抗。哪曉得軍陣之中,不是小孩遊戲,一團混亂中,刀箭無眼,不知哪裡來的流矢竟射中了留禮壽,等到混亂結束時,他已經是進氣少出氣多了。

  等喜隱知道的時候,送到他面前的,是僅餘一口氣的留禮壽了。

  喜隱看著愛子在他懷中斷氣,屍體在他身邊一天天潰爛下來,不得不放入棺木之中。

  他每一天都活在痛悔裡,每一天都如同地獄,讓他生不如死。

  半個月時間,他就從一個充滿野心的壯年人,熬成了枯瘦如柴的老人。在看到兒子咽氣的那一刻,他就想死了,可是他卻沒有死。不知道是一種不甘心,還是一種期待,他們沒有殺死他,他就要等著。他知道耶律賢快死了,他想熬到對方死在他的前頭。

  可惜,他鬥了一輩子,沒能夠鬥過耶律賢。一道旨意、一壺毒酒,將他最後一絲希望扼殺。

  在毒酒入喉的那一刻,他忽然感覺到深入骨髓的悔意。如果他不曾堅持著他的野心,如果他能夠隱藏他的野心,或許他能夠比耶律賢活得更長。如果他能夠不這麼早地把野心種到他年幼的兒子心中,如果他在臨流放前不把希望寄託在他兒子的身上,那麼他的兒子還可以活著,那麼哪怕他不去爭這個帝位,他們一家三口,還依舊可以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可惜人生沒有後悔藥可吃。

  烏骨裡淚流滿面地捧著喜隱的臉龐,她恨透了他的自私、他的野心,可是眼看著他要死了,她心中卻充滿了無法承受的恐懼。她慌亂地用衣袖為喜隱擦著嘴邊的鮮血,一遍遍叫著:「喜隱,不要,不要離開我。留禮壽走了,我只剩下你了,只剩下你了。」

  喜隱的毒開始發作,他本來就是油枯燈盡的身體,只不過硬挺著到現在。這毒來得格外快,他握住烏骨裡的手,想對她說對不起,卻只能發出低微的聲音。

  烏骨裡並沒有聽清他的話,卻似乎聽明白了,她的眼淚如珠串般落下:「不,不,我們說好了要一輩子白頭到老,要一起看子孫滿堂。」

  喜隱提起最後一口氣,看著烏骨裡,強笑道:「烏骨裡,我曾經答應過你很多事,但從來都沒做到,對不起。如今我快死了,我求求你最後答應我一件事。」

  烏骨裡哭得不能自已,已經無法回答喜隱,只能不斷點頭。

  喜隱吃力地抬手捧著烏骨裡的臉,眼神是前所未有的愛意和真誠:「珍重自己,不要報仇。你還年輕,把我和留禮壽都忘了吧,再嫁個人,再生孩子,好好過日子,你應該要更幸福一些。」

  烏骨裡咬著牙,不斷落淚,卻拼命搖頭。

  喜隱急切地看著她,嘴角微動,似乎在懇求著她。

  烏骨裡流著眼淚一直搖頭:「不,不——」她怎麼能答應,怎麼能答應。

  喜隱慢慢合上眼,手漸漸從烏骨裡的臉上落下,眼前一陣朦朧,似乎又回到了那一年草原上,她在火堆邊,跟他跳著舞的樣子。那時候,他眼中並沒有她,他只是在逢場作戲,他的眼神依舊在尋找著其他的目標。可是此時回想起來,所有的人物都已經模糊,只留下她一個人的倩影,是那麼的美,那麼的青春,那麼的單純。

  喜隱的手跌落到地上,烏骨裡整個人呆在那裡。

  半晌,石室內一片死寂,烏骨裡只覺得整個世界跟著她一起死了。她呆呆地坐著,似變成了石像般,要就此坐到天荒地老。

  忽然石屋的門簾掀開,一道陽光射入,刺痛了烏骨裡的眼睛。

  胡輦沖了進來,抱住了烏骨裡,痛哭道:「烏骨裡,烏骨裡——」

  烏骨裡轉了轉乾澀的眼睛,茫然看著眼前的一切,她是怎麼了,她怎麼會在這裡,她看到了喜隱的屍體,又看到了留禮壽的棺木,忽然間,她想起來了所有的一切。

  她推開胡輦,顫巍巍地走了幾步,拿起放在地上的酒壺,搖了搖,又僵硬地看看周圍,忽然一頭朝著留禮壽的棺木撞了過去。

  胡輦一開始尚不明白她想做什麼,直到她放下酒壺,才想到難道她是想喝毒酒,頓時嚇得上前去扶烏骨裡,但見烏骨裡已經撞向棺木,直嚇得失聲尖叫,忙撲上去扶住妹妹。

  幸而烏骨裡一路奔波,早已經疲憊不堪,再經丈夫愛子俱死的刺激,整個人雖然撞上了棺木,卻只是撞暈了過去,頭破血流,細看卻並沒有撞得多厲害。

  胡輦抱著烏骨裡,再看看一旁的屍體,只覺得悲從中來。

  福慧卻自外面奔入,見了胡輦就跪下哭道:「皇太妃,焦山傳訊,叫我們趕緊回去。」

  胡輦僵硬地扭頭,問:「怎麼了?」

  福慧跪下:「主上,大行了!」

  胡輦抱著烏骨裡,對著長空,絕望之至,悲愴地哭道:「長生天啊,為什麼你如此殘忍,要讓我們三姐妹都成了寡婦!」

  §第218章 景宗之死1

  胡輦姐妹離開焦山那天,耶律賢經過一夜休息醒來,他覺得精神好了許多,就讓人請來韓德讓。

  他要與韓德讓進行人生最後一次的對談。

  秋捺缽一路顛簸到焦山,他破敗的身體更是被顛得七顛八倒。然而他只要還沒死,他只要還有一口氣,這遠近的屬國、部族,都要來向他朝見、行禮,以示臣服。

  到了焦山以後,他時而昏睡,時而清醒,而今天一早,他醒來的時候覺得這是他近來狀態最好的一天,於是,他召來了韓德讓。

  看著韓德讓進來行禮,耶律賢輕歎一聲:「不必行禮了,坐吧。」

  韓德讓恭敬地道:「是,主上。」

  耶律賢擺了擺手,婆兒等人一齊退下,韓德讓一怔,見室中居然只剩下他二人,不由心中驚詫莫名。

  耶律賢看著他的神情,微微一笑:「不要叫我主上,韓二哥,鳥之將亡,其鳴也哀;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今天我們不論君臣,只坐在一起聊聊而已。」他見韓德讓猶豫,不禁歎息:「咱們有十多年沒一起坐下好好說話了。」

  韓德讓身子一震,驚訝地看著耶律賢,脫口而出:「主上……」在耶律賢哀傷的眼光下,最終還是改口叫他:「明扆!」

  耶律賢嘴邊露出一絲微笑,虛弱地抬手,捂住胸口,喘息了幾下,自嘲地一笑:「小時候,我的身體虛弱,所有人都以為我活不到成年。只有你一直護著我,陪著我。那時候,我想過最好的結果也比不上現在……」他頓了頓,自負地一笑:「朕登上了皇位,恢復了父皇的新政,大遼日漸繁榮,皇位後繼有人。」這是他這一生最得意的四件事。

  韓德讓長歎一聲,看著耶律賢,所有的恨意都沒有了。眼前這個人,用他的一生,油枯燈盡,做了這四件事,讓他不得不佩服:「這都是主上的功勞。」

  耶律賢笑著向韓德讓伸出手,韓德讓看懂他的意思,也伸出了自己的手。兩人的手,終於在經歷了這麼多年以後,又握到了一起。

  耶律賢和韓德讓的兩隻手放在一處,對比明顯,耶律賢的手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骨瘦如柴,韓德讓的手卻粗壯有力,血脈僨張。

  耶律賢看著兩人的手,虛弱地笑了笑:「我的生命即將終結了,我既覺得解脫卻又不甘心。從前那些看不開的倒都看開了。韓二哥,朕若是身體康健,是不會選燕燕入宮的,你相信嗎?」他最終,還是把兩人最閃躲、最不肯面對的事,說了出來。

  韓德讓看著耶律賢,眼神中的那種疏遠和隔離終於慢慢消融,漸漸流露出不忍之色:「主上,過去的事情就不必再提……」

  耶律賢卻打斷韓德讓的話,神情有些亢奮:「很多話,朕本打算一輩子都不說,無論你有多少怨恨,朕都坦然受之。畢竟捨得捨得,有舍有得,朕在你的情誼和燕燕入宮一事上做過了取捨,朕選擇了橫刀奪愛,命燕燕入宮為妃。因為朕認為,燕燕是當時最適合的皇后人選,朕是自私,可朕也是為了江山社稷。」

  韓德讓沒有說話。是的,燕燕的確是最適合的皇后人選,可是這卻並不代表,耶律賢能夠以江山社稷為由,做得如此理直氣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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