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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二


  青哥從小跟著她長大,在她面前向來無甚忌諱,直言道:「這不是明擺著的,凡遇上您留韓大人奏對,韓夫人就緊趕慢趕派人來叫回去。哪有那麼巧,每次都挑這種時候發病的,這也太明顯了。」

  反是另一個侍女良哥忙勸道:「青哥你休要胡說,這是韓相公的家事,娘娘您也別管了。」

  燕燕本就是一時意氣,聽了良哥之言,便不再說話。良哥接著道:「那邊來信說,主上再過得十餘日就回來了。此番大皇子與二皇子隨駕,您也好些日子沒見著他們了,必是很想念他們的。」

  說起兩個兒子,燕燕不由得露出微笑來,口中卻道:「誰想這兩隻猢猻了,離了我這裡才好,在身邊倒日日吵得我頭疼。」

  青哥本來也後悔自己莽撞失言,忙接茬說起皇子公主們的趣事,把話頭岔開了。

  且說韓德讓心裡有數,這邊匆匆回府,就見著李氏的侍女正引著一個醫生走出來,卻不是府裡常用的,瞧服色不似官醫,倒像是尋常平民,就問:「先生,我夫人身體如何?」

  那醫生見了韓德讓慌忙行禮,神情拘謹畏縮,討好地道:「大人放心。夫人吃了我這帖藥,保准明年一舉得男。」

  韓德讓聽這話村野得很,不由皺起了眉頭,令侍女送了人去,就問起管事這大夫的來歷。管事不敢隱瞞,只得說這人是外鄉來的,前不久在某寺院擺攤,據說是擅為婦人求子云云。

  韓德讓心中不悅,李氏本是極溫良賢惠的婦人,只不知近來添上個毛病,就是想求子幾至走火入魔,起先還是找找城中的名醫,等得眾多醫生看了也不中用,就開始求神拜佛,寺廟巫婆都拜了個遍,舉凡城中的秘方遊醫也要去求,甚至還常勸韓德讓納妾蓄婢。

  韓德讓實在拿她沒有辦法,勸了無數次,總是不聽,近來還因為亂吃藥,把身體折騰壞了,本來挺健康的人,如今十天裡倒有五天要躺在床上喝藥。

  他來到李氏臥房,推門進去,見李氏正跪在一座白玉觀音像前虔誠地祈禱著。她氣色委頓了些,精神倒是還好。

  見韓德讓進來,侍女攙扶著李氏起身坐下。李氏沖韓德讓笑了笑,問道:「相公回來了,我原叫她們不要大驚小怪的,是不是誤了你的事?」

  韓德讓欲言又止,半晌道:「夫人,你怎麼又請那些來歷不明的遊醫進府?我早說過,不要病急亂投醫,更不要胡亂求神問道。這些年來,你請的那些遊醫除了把你的身體折騰得更差,有過什麼效果?那些道士和尚薩滿,除了從你這裡拿走了一箱又一箱的錢財,又給過你什麼?」

  李氏低頭歎息:「如果能有孩子,多少苦我都願意受。至於錢財,本就是身外物,捨棄了又怎樣?」

  韓德讓皺眉道:「命裡無子就不要強求,你為什麼永遠聽不進去我的話?」

  李氏卻冷笑一聲:「我勸相公納妾,相公為何也總是聽不進去?」

  韓德讓道:「我的大哥和弟弟們人人有子,韓家血脈哪裡還差我一支。納妾之事不必再提了。」

  李氏看著韓德讓,忽然笑了:「你一直不肯納妾,到底是為我,還是為她?」

  韓德讓聽著這話不對,沉下臉來問她:「你這是什麼話?」

  李氏這些年吃藥吃得性子也亂了,說起話來再不掩飾,她直勾勾看著韓德讓問道:「你心裡莫不是還念著她?她心裡若沒有你,為什麼人人都下朝了,偏你被留下奏對?」

  韓德讓惱了,站起來冷笑道:「宮裡人來人往,我與皇后談的都是政事。什麼單獨奏對,室昉大人、賢適大人分明也在,你說的這是什麼話!幸而這是內室之中,若是傳到外頭,莫說是皇后清譽,便是我,又如何能再立足於朝堂?你何必胡說些有的沒的?」

  李氏看著他,忽然雙目流下淚來:「相公,我知道,我這樣頻頻裝病,讓你覺得難堪,讓你覺得討厭,對不對?」她掩面哽咽:「我何嘗故意要做這種事,搞得自己像個小肚雞腸的無知蠢婦一樣。」

  韓德讓見她這般哭著,竟是儀態全失,心頭一痛,想起她當年,是何等溫柔嫻雅的一個少女,世情練達,為人處事如沐春風。到如今變得偏執焦慮,易哭易惱,皆是因為自己忙於國事,與她相處太少,又一直無子,讓她壓力極大,當下溫和地勸道:「我並不惱你,你也休要太過著急,只管安心慢慢靜養,子嗣的事,原是天定,不必焦慮。」

  李氏慢慢地放下絹帕,忽然揮手令侍女們退下,一把抓住韓德讓的手,哽咽道:「你當真以為,我只為這種事而惱你怨你?德讓,你可知道,讓我做這個無理取鬧的蠢婦,好過旁人恨到要殺你。」

  韓德讓聽了這話,心頭巨震,細看李氏,眼中精光四射,哪裡還有半點空閨婦人的淺薄之色,他本能地阻止她繼續說下去:「夫人,你不要再說了。」

  李氏好容易鼓足勇氣對丈夫說出這話來,哪裡肯停住,當下厲聲道:「不,我要說,你可知道這幾年我根本沒辦法安枕。我是真的害怕,你推行這種新政,削弱部族權力,削弱宗室權力,你要得罪多少人?你忘記你是怎麼離開上京去幽州的?主上豈能容得下一個曾經與皇后有過私情的人?他一向心思深沉,對於過去的事,根本不可能忘懷。現在,他需要你替他做事,去得罪人,所以暫時忍耐。你和皇后多說一句話,都是往他心上紮刀子,到將來兔死狗烹,他豈能容你活下去?」

  韓德讓震驚地看著李氏,一時竟無言以對。

  李氏一口氣說完,閉上眼睛,淚流不止。

  韓德讓將李氏抱在懷中,輕歎:「夫人,夫人……」

  李氏抱住韓德讓,放聲大哭。

  她哭的是韓德讓的命運,更哭的是自己的命運。眼前是萬丈深淵,她眼睜睜地看著丈夫每天都在一步步地朝那深淵邁近,她拉不住,勸不住,除了拿生子這件事拼命折騰自己以外,還能怎麼辦。

  今天她說的這些,他又何嘗不知道,可是他還是朝這深淵走去,從未停下。

  她恨,她恨自己不是蕭燕燕,對他沒有那麼大的影響力,不能夠改變他的選擇,可是她愛他,愛得如此無助,如此無望。

  §第184章 帝后之爭2

  皇帝的車駕終於回到了上京,帝后相見,甚為歡喜。

  皇帝這次回來,整個人的狀態好了許多,比臨走前顯得更加愉悅,甚至晚上的睡眠也大為改善。燕燕問了隨行的迪裡姑,聽說皇帝用昭敏藥物的次數也少了。

  燕燕大喜,將迪裡姑連帶耶律賢身邊的人都賞了,又叫了孩子們上來,三位公主兩個多月不見父親,想念得緊,都猴在他身上不肯下來,逗得耶律賢不住笑著。

  燕燕又叫了兩個年長的兒子過來問話,這兩個孩子此番跟著耶律賢去春捺缽另有部屬和獨立宮帳。耶律賢私納小妃這種事自然不能讓孩子知道,他倆每日裡白天與諸部族一起打獵,瞭解當地民生與各部族之間的關係,兼練習武藝騎射等。當下也規規矩矩地站在母親面前,回答了問話。

  燕燕聽了兩個兒子的回答,覺得他們弓馬有長進,見識也增加了,心下寬慰,便不再多問,讓他們帶著弟妹們去玩了。

  過了數日,燕燕拿給耶律賢一份人員任免的名單,是她早就準備好的,只還需要耶律賢認可。通常這種情況也就是走個過場罷了,但這次耶律賢卻沒有看過就放下,反而提筆圈了幾個名字,問燕燕:「為何要貶削他們?」

  這幾個人並沒有明顯的缺點,也算得有能力,只是……

  「他們藉以崇佛為由,私下結黨,我不能容忍這種事在我眼皮底下發生。」想了好一會兒,燕燕才回答。

  耶律賢放下文件,看著燕燕:「可有明證?」

  燕燕正色:「雖無明證,但確有許多蛛絲馬跡。」

  耶律賢搖頭:「皇族後族互相提攜,大家都是司空見慣,沒有這樣背景的人彼此私下抱團援助,也是不得已的自保之法。雖然有錯,但也是時局使然,你以崇佛為由而打壓,實在有失公平。而且……」他頓了一頓:「我怕這麼做會讓人誤會,以為你要對佛門動手了。是朕帶頭信佛,才引導臣子們從信薩滿轉向信佛,如今你這一動,只怕朕之前的努力,就要起變化了。」

  耶律賢已經不常評點朝政,但說起話來卻極有分量。燕燕聞言,皺了皺眉,無奈地道:「我還是以為,坐視這股勢力壯大,著實不妥。」

  耶律賢勸她:「一國之主,要的是平衡,大局當前,有時候不免要妥協。如若在此時打擊佛教,會造成誤導,不利於我們的計劃。」

  燕燕沉默片刻,還是開口道:「可是昭敏越線了,我怕到時候不只不會平衡,反而會失衡。」

  耶律賢道:「任何宗教的崛起總是要分薄舊宗教的勢力,他這麼做也是為了收納信徒。我們現在本來就是在打破平衡,掌控新的平衡,而不是因為一點變化而害怕失控。」

  燕燕惱道:「我豈是害怕變化和失控……」她如今也正在推行新法,又豈是短見之人。恰恰相反,她認為自己才是每日直面朝局變化的人,而耶律賢的設計雖然有遠見,但終究有些局勢細微處的變化,他無法及時察覺:「如今在上京,信奉薩滿的權貴已經很少了。我認為,哪怕我們要繼續支持佛門,也應該支持他們去草原上向牧民們傳教,而不是繼續在上京這些地方擴展勢力。」

  耶律賢沉默片刻方道:「你說得有理,不過……」他頓了頓,「不過,不必心急,昭敏,朕還有更大的用處。」

  燕燕自然是知道什麼叫更大的用處,皆因如今的耶律賢,越來越離不開昭敏了。

  這場人事任免終於還是被擱置了,但已經有人嚇出一身冷汗來,有時候猶豫不決,反而會引起更大的禍患,激起更大的變局來。

  昭敏先得到消息,不由撚著佛珠思忖:「因為官員信佛,皇后就要處置他們?這事兒不對。阿辛,是不是有薩滿向皇后進讒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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