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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一


  燕燕聽了,當下就驅車親自來找休哥,休哥這時候正是躺在院子裡,光著上身,身上繞滿白布,正在眯著眼睛看夕陽。

  燕燕看他上身層層白布包紮著,顯是受傷不輕,見了她就想起身,忙叫人按住他,道:「休哥你有傷在身,不要起身了。」

  她與休哥也是從小往來,情份猶如兄妹,休哥也不拘禮,被隨從按住時也只略一點頭:「娘娘請恕臣有傷,不能行禮。」

  燕燕擺手,也不入內,自己坐了下來,問道:「休哥,你傷勢如何?」

  休哥道:「大部份外傷的傷口已經凝結,就是一些內傷未好。」

  燕燕點頭:「這次大戰告捷,多虧你了。你身受重傷,還要坐在車中指揮,若沒有你,真是不能想像。」

  休哥道:「這是臣的本份。這次大戰,也是將士用命的緣故。」他頓了一頓,又說:「若非韓德讓、耶律學古內安人心,外固城池,堅守待援,幽州屹立不倒,才能為援兵爭取了時間。而這次斜軫更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燕燕點頭:「是啊,若沒有他和你左右鉗擊宋軍的話……」

  休哥卻說:「臣不是指這件事。」見燕燕不解,又解釋道:「斜軫匆忙領命,能夠以少數兵力與宋軍周旋,守住得勝口,一來聲援幽州,二來據險待援,使得臣與耶律沙宰相的援兵得以輕鬆通過燕北要塞,並能夠將決戰地點控制在最有利於我軍的高梁河,這是他的功勞啊。耶律沙與蕭討古雖然首戰失利,但潰而不敗,能夠在我的隊伍趕來之後,迅速與我合兵,才有此番大捷啊。」這便是他不顧身上受傷,就要急著見燕燕的原因,後天燕燕就要上殿與群臣論功行賞,而戰場上諸人功過,卻也只有休哥最能清楚。當下,由此開始將這場戰況又分析了一遍,包括冀王爭功戰死而使得全域被動,休哥和耶律沙為何據兵得勝口不能來救幽州,正是不中宋兵圍點打援之計,才能夠在休哥兵馬到時與他聯兵,韓德讓苦守城池十五天爭取戰略時機之重要等。

  燕燕見他傷重,仍將前後軍情詳細說來,甚至數次因為說到著力處牽動傷情而皺眉,不由感動:「休哥不愧是本朝第一大將,能夠將一場大戰之後所有人在戰場上的反應了如指掌,更難得讓功於人,心地厚道。」

  休哥方欲謙遜,就見站在皇后身邊的一個少女忙上前行禮:「多謝休哥惕隱為我父親說話。」

  燕燕見他不認識,就笑著介紹:「她是討古的女兒,叫海瀾。這幾日在幽州城,我就叫她來作伴,也幫我更快瞭解幽州的情況。這是個很聰明的孩子,文武雙全呢。」

  蕭海瀾羞澀地笑了:「姑母誇獎了。

  休哥點了點頭,思索著:「思溫宰相是敵魯的侄子,討古是敵魯的孫子吧,我記得討古尚了公主……是朴謹公主吧。」

  蕭海瀾道:「是,休哥惕隱好記性,我母親正是朴謹公主。」

  休哥卻笑著搖頭,有些無奈地道:「誰叫我是惕隱呢!」他身為惕隱,其實就是宗族的大管家,自從被趕鴨子上架到這個位置,苦背了兩年族譜,見到一個人就先從腦海中緊急搜尋他的父系母系,已經成了本能麼應。

  燕燕聞言,也掩口笑了,點頭:「正是正是,休哥這個惕隱做得甚好。」

  休哥無奈地笑笑,幸而他生性沉穩,做事也肯下苦功努力,只要把事情交到他的手裡,他不管擅不擅長,都會做到萬無一失。所以他身為領軍之將,帳上兵將記得清清楚楚,身為惕隱,便將族譜背理清清楚楚。見燕燕笑他,不由問她:「對了,幽州之圍已解,皇后打算何時回京。」

  他本是隨口一問,不想燕燕竟是沉默不言。

  休哥心中一淩,臉上卻是笑容不改:「皇后還是儘早回宮吧,主上身體不好,諸事不可長離。」

  燕燕沉默片刻,揮手叫蕭海瀾退下:「我要等韓德讓一起回京。」

  休哥一怔,閉目想了想,方睜開眼問她:「皇后,你真的想好了?!」

  燕燕並不知道休哥之意,但卻倔強地道:「我意已決。韓德讓在上京,會比在幽州有更大的作用。」

  休哥沉默片刻,才點頭道:「也好。」

  燕燕詫異:「你不勸我?」

  休哥卻道:「於公來說,這是一件好事。」

  燕燕問他:「於私呢?」

  休哥淡淡地道:「既然于公有好處,於私怎麼樣,就是小事了。」

  燕燕聽到此言,怔了一下,低頭細細想了想他這句話,忽然釋然一笑。數日來焦灼困頓的心,忽然似解開了一道糾纏的鎖鏈。

  休哥卻仍然如初,溫厚地笑著。

  離開休哥府第,燕燕就叫了軍中書記官來,將此戰中所有官員將領的表現都記了下來,又與帶來的臣子商議議事之事。直至入城第三日,方正式在行宮大殿召見群臣。

  因休哥一身是傷,便賜坐在椅子上,韓德讓斜軫為首文武將帥在底下分列兩邊。

  燕燕道:「剛剛傳來消息,宋主南逃至金台屯,此戰斬首宋軍過萬,這都是諸位將軍同心協力的緣故。朕代表大遼多謝諸卿了。」

  諸將忙行禮:「皇后英明,臣等不敢居功。」

  燕燕又道:「此番兩軍戰於高梁河,耶律沙失利在前,然幸得耶律休哥與耶律斜軫兩翼包圍成鉗擊之勢,大敗宋軍,死者萬余人,連夜南退,爭道奔走,潰不成軍,宋主趙光義要用驢車逃跑……」

  眾將官聽到這裡,頓時都笑了起來,既是笑宋主的狼狽,亦是得意于已方的大勝。

  燕燕見眾將官笑了,也笑道:「如今宋軍敗退,也該論功行賞。」

  當下將所日僚臣所擬軍功頒佈:高梁河一戰,大敗宋軍,耶律休哥首功,耶律斜軫次功,其餘諸將依次論功。休哥雖不能行動,也坐著行禮,斜軫等上前謝過。

  再論幽州守城之功,權知南京留守事韓德讓,權南京馬步軍都指揮使耶律學古,知三司事劉弘,安人心衛城池,亦是有功。韓德讓、耶律學古、劉弘三人亦出列謝恩。

  又論南府宰相耶律沙未能勸誡冀王,致有白馬嶺之敗,此次協助斜軫大王追擊宋兵有功,功過相抵,不追究責任。

  耶律沙之前懸心許久,聽到此時忙跪下來叩謝:「多謝皇后!」

  燕燕又道:「冀王敵烈戰死白馬嶺,不再追責,其麾下先逃遁者皆斬,都監以下杖背……」

  她方說到這裡,就聽到一個女聲高叫道:「皇后此言,臣妾不服!」

  §第171章 冀妃闖殿3

  話音未落,但見一個白衣女子自殿外跑了上來,值殿武士方要上前阻擋,卻見她手捧著兩個靈牌,認出她是誰來,不敢阻擋,只眼睜睜看著她越過諸人,跑上殿去。

  殿口逆光,燕燕眯起眼仔細看了一下,就見這女子徑直往自己面前走去,群臣見了她不管不顧地一副拼死往前闖的模樣,紛紛避讓,直走到離燕燕還有一丈左右,雙古和良哥忙擋在面前,喝道:「不得無禮。」

  那女子就直挺挺地跪下,將手中兩塊靈牌頂到頭上,高聲叫道:「冀王妃伊勒蘭,為冀王耶律敵烈,世子蛙哥鳴冤。」

  燕燕這時候才看清這竟是冀王妃伊勒蘭,此人亦是後族近支出身,往日裡宗族相聚,也見過,此刻見她一襲孝服,眼眶通紅、臉白如紙,一副傷心欲絕、形銷骨立的模樣,也不禁升起憐惜之意,柔聲道:「冀王妃何事闖殿?」

  伊勒蘭素日在宗室裡頭,也是頗有賢名,有些後族出身的姑娘多少有述律太后遺風。嫁到夫家,不是嬌縱任性,與夫婿吵吵鬧鬧;就是心比天高,挑唆夫婿攬權生事甚至逆謀造反的。伊勒蘭卻是一心相夫教子,從不生事。耶律敵烈性子輕浮逞能,她還經常勸諫,素日于族中名聲頗佳。可是此刻丈夫兒子俱死,痛恨怨毒之下,已經近乎瘋狂。

  她闖上殿,指著耶律沙罵道:「耶律沙與冀王一起帶兵,為何冀王父子皆陣亡,他倒能活命,難道不是他畏戰怕死。冀王父子戰死沙場,為何還要背上誤兵之名?耶律沙臨陣脫逃,如今還能以功抵罪,甚至將來還有立功升遷之機會?我夫、我子死得冤啊!」

  耶律沙心中有愧,見伊勒蘭指著他罵,當下拱了拱手:「冀王妃,冀王父子之死,我實於心有愧,」又向燕燕跪下:「皇后,臣願領受戰敗之罪,請將高梁河的軍功轉予冀王父子死後哀榮。」

  伊勒蘭滿腹怨恨,被他這一說倒轉移了一些,耶律沙與冀王搭擋合作多年,兩家往來甚深,見著這老實人一臉愧疚地向她認錯,竟是不知如何是好了。當下咬了咬牙,轉向耶律斜軫,道:「耶律斜軫救援來遲,請皇后究其之過。」

  她雖是看上去如瘋似顛,但今日闖殿卻是已經思索了兩日,極有章法。耶律沙是老實人,先罵了他,他必會自己認錯,就定了一個基調,讓她往後罵的時候,也能夠讓這些人跟著耶律沙一樣道歉伏低。最終,她要恢復冀王名譽,更要找人為冀王抵命。

  所以她對耶律斜軫雖然也是問責之意,但卻明顯因為耶律斜軫的身份而口氣松了許多,只要耶律斜軫稍作表態,當殿道歉一下,她就可以對下一個人咬死了。

  不想耶律斜軫年少氣盛,從來是驕橫慣了的人,又因為敵烈爭功戰敗,使得他不得不按兵退守得勝口,眼睜睜看著北漢失援而降宋,更是眼睜睜看著宋兵圍困幽州城整整半個月,令得他時時刻刻心如火灼,卻不敢出兵而落宋人陷阱,乃至耶律休哥兵馬,他真是興奮得發了瘋,率先士卒一陣狠打,這才狠狠地出了一口氣。

  眼見冀王妃闖殿,先罵耶律沙,逼得這老實人讓功認罪,他心裡就不爽了,再見這婦人居然尋到他來罵,頓時發作道:「呸,敵烈自己爭功作死,害得大軍戰敗,害得北漢失陷,害得幽州被圍,他若活著,也是要治罪的。老子趕去救援倒成罪過了,皇后在上,您倒評評理,是功是過,難道就因為人死了,就可以顛倒黑白,胡說八道嗎?」

  伊勒蘭不想被他頂了回來,想要發作,最終還是忍了忍氣,哭聲淒厲:「我夫子俱死,這戰場上的事,可憐死了的人無法辨白,南院大王您說什麼是什麼便罷了。好歹我也記您肯去救援的情,可是……」她陡然跳起,指著韓德讓厲聲叫道:「韓德讓這漢兒又有什麼資格表功。他不顧冀王被圍,遏制援兵出城,坐看大遼親王被殺,其罪當誅。求皇后作主,以韓德讓人頭,祭冀王父子及上萬將士在天之靈,問罪韓匡嗣教子無方之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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