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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五


  韓德讓捂住眼睛,過了好一會兒才緩緩放開,卻又見燕燕穿著一件大紅的裙子,戴著銀冠,在整個房間裡旋轉著,笑著,笑聲如銀鈴。

  他這一生,恐怕也無法走出這個綺夢。

  這一夜,韓德讓輾轉反復,無法入眠,直到天亮,他終於站起來,拿了劍,在庭院裡練劍,練出一身汗來,這才覺得有些疲累了,於是去洗了個澡,換完衣服出來,就見韓母拖著李思進來。

  韓德讓一愣,隨即微笑道:「李姑娘什麼時候回上京的?」

  李思靦腆一笑:「就在前幾日。」

  韓母見兩人說上了話,立刻指了一事託辭走了。

  見母親走了,韓德讓客氣地道:「我要不要叫小妹來陪你。」說著,轉身欲走。

  李思忽道:「韓二哥,一定要拒我於千里之外嗎?」

  韓德讓一怔,苦笑:「你言重了。」

  李思卻道:「今日一早,伯母來說我,說,你有成親之意?」

  韓德讓一怔,轉頭看李思,李思勇敢地迎著韓德讓的目光。

  韓德讓長歎一聲,昨日胡輦走後,他心煩意亂,見母親追問王妃來意,只胡亂說了一句:「母親,你為我找個妻子吧,我想成親了。」豈料韓母動作這麼快,一早就跑去找李思了。他看著李思勇敢的眼睛,張口欲言,最終還是搖了搖頭道:「不,我不能對你這麼做,思兒,你應該配一個更好的人。」

  李思卻執著地道:「可我只想嫁你。朝堂上的風波,我也聽說了。既然你要成親,與其娶別人,不如娶我吧。」

  韓德讓轉過頭去不敢直視李思:「不,我寧可娶一個一無所知的姑娘,至少她是快樂的。思兒,我從小到大,把你當成妹妹看待,我不能這麼傷害你。」

  李思倔強地道:「我心甘情願,何來傷害。德讓哥哥,我不在意種種前塵往事,只想嫁給你。無論生老病死,我都陪著你。」

  韓德讓不禁動容:「思兒。」

  李思看著韓德讓,眼中已經有了淚光:「德讓哥哥就這麼討厭我嗎?寧可找個陌生姑娘,也不願意找我嗎?」

  韓德讓抿唇不語。

  李思忍淚哽咽:「思兒還以為,就算我在德讓哥哥心中比不上她,也總還有方寸地位,看來又是我想多了。」她哽咽著轉身,欲往外走,她的背影蕭瑟。

  韓德讓心中一痛,忽然道:「等一下。」

  李思站住,卻沒有回頭。

  沉默半晌,韓德讓忽然道:「我不能保證一定會喜歡上你。」

  李思驚喜地扭頭,眼角帶淚:「我,我只盼著以後能和你做一對恩愛夫妻。」

  韓德讓長歎一聲,向李思拱手一揖:「我當努力盡到做丈夫的責任,不讓你蒙羞。」

  韓德讓成親了,韓德讓要走了,他要離開上京,去南京幽州,輔佐他的父親南京留守韓匡嗣管理事務,耶律賢仍保留了他上京皇城使之職,又提升他遙領彰德軍節度使。

  燕燕先是接到了韓匡嗣的轉任書,裡面提到以韓德讓為輔官時,就惱火起來,去找耶律賢:「這是怎麼回事?」

  耶律賢長歎一聲:「他走了也好,對彼此都是件好事。」

  燕燕惱道:「我不答應,我決不答應。他這一走算什麼?我和他清清白白,又沒有瓜葛。」

  耶律賢勸道:「燕燕,朕知道你們很清白。但是,你也要為韓德讓考慮,他現在成婚了,不像從前還是一個人。現在上京流言紛紛,你讓他的新婚妻子如何自處?我們都知道,韓德讓是個多負責任的人,他不可能眼看著妻子被上京眾人議論、嘲笑的。」

  燕燕看著耶律賢,張了幾次嘴,卻說不出話。

  耶律賢緩緩道:「想明白了嗎?你不可能跟每一個人解釋你和韓德讓是清白的,也不會有人問你。倒不如讓他走吧,時間久了,這個謠言淡了,他便可以再回來。」

  燕燕沮喪地坐下:「結果還是讓造謠者得逞了。韓德讓去了,咱們身邊又少了一個可信之人。」

  耶律賢抱住燕燕道:「別擔心,還有朕,朕會幫你。」

  燕燕張口欲言,但最終,什麼也沒有說。事已至此,她再說,還有何用。

  韓德讓的忽然成親,韓德讓的急切離開,讓她知道,她還不夠成熟,還不能夠保護住自己想保護的人。而他們,卻都在為她作犧牲。

  燕燕的兩行淚流下,如果說上一次韓德讓的離開,讓她的內心充滿了憤怒和無助。而這次他的離開,卻是讓她的內心充滿了戰意。西風蕭蕭,燕燕站在城樓上,遙望韓德讓一行人的馬車離開,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

  從今以後,她又是孤獨一人了。

  她雖然似乎擁有整個國家的權力,可是她的內心,卻是如此無助。

  韓德讓走了,權力的鬥爭仍然在繼續中。

  §第153章 德讓離京3

  高勳是河西人,家族出身顯貴,自唐末至今,已有五代。他祖父高萬興于後樑時就因據鄜延等州,而封為北平王,從後樑到後唐直至後晉,一直世襲北平王之位。至後晉時,石敬塘以獻幽雲十六州,稱兒皇帝而得遼國支持以稱帝,石敬塘死後,石崇貴繼位,以為羽毛豐翼,對遼國只肯稱臣,不肯稱孫,以至於遼太宗耶律德光派兵南下問罪。石崇貴派大將杜重威對抵擋遼軍,哪曉得杜重威自有私心,想在遼國支持下自立為帝,當下就率軍投了遼軍,後晉自此滅亡。而高勳當時正是杜重威部下,於是隨杜重威一起降遼。

  但後晉大將劉知遠卻自此稱帝,建立後漢,反而殺了杜重威,但又重向契丹稱臣。而高勳因曾為後晉舊臣,如今後漢交好,又坐擁州郡勢力,而得遼國數代皇帝的重用。自太宗德光到世宗耶律倍再到穆宗耶律璟再到如今的耶律賢,橫帳三房皇位輪換越大,對南邊漢家權貴勢力越需要安撫籠絡。

  而高勳自此,一路升為南院樞密使,秦王,總漢兒司,可以說,是漢人高官中第一人了。然而他仍然是有野心的,這野心從石敬塘到杜重威到他,都一直存在著。或者從前他勢力不夠的時候,這野心也只是存在心底深處,可是如今,他已經越來越接近了。

  蕭思溫和韓匡嗣等要推行的新政,收部族、改賦稅、推吏治、明刑典、開科舉、整軍制、勸農耕、錄戶籍……樁樁件件,影響最大的固然是那些契丹舊制下的部族頭人,可對於高勳這種割據起家的軍閥世家來說,同樣也是傷及根本的利益。若是皇帝的手插到州縣、插到賦稅、插到軍隊,插到官吏任命上,他這個南面王,還能夠有今日穩立四朝,越來越穩固的權勢嗎?

  所以蕭思溫必須死,可沒想到,蕭思溫死了,皇帝又把韓家父子,派到幽州去,派到他的地盤去了。

  高勳握緊了手中的酒杯,冷笑一聲。

  他的侍從進來回道:「王爺,皇太叔來了。」

  高勳看著自己手中的酒杯,微笑:「快請。」

  罨撒葛走入高勳府後院,今日酒宴,設在後院水閣。此時正逢夏天日,一池蓮花盛開,酒宴中用所的器皿均是名瓷琉琉燒就,作蓮荷樣式,掩奢華於別致。

  見了他來,高勳就忙吩咐開席,舉杯笑道:「齊王到來,我這水閣蓬蓽生輝啊,來,來喝酒。」

  罨撒葛坐下,舉杯一飲而盡,看了看周遭的佈置,笑道:「都說秦王出身世家,這水閣之宴極為雅致,果然不是我等俗人能比。」他今日來,就是要拿下高勳。

  前幾日他就派粘木袞與高勳聯絡,暗示以蕭思溫之死的真相,果然高勳下貼,請他赴案來了。他一看這種作派,就知道高勳果然已經有了近好之心,只是卻一時卻未必就能自此屈服。高勳哈哈一笑:「哈哈,皇太叔這是取笑我呢。為臣者出生入死,所圖不過榮華富貴,縱情享樂,虧得主上英明賞識,我也算功成名就,自然不能虧待自己。」

  罨撒葛淡淡一笑:「高郡王沉溺富貴鄉,難道看不到眼下危機嗎?」

  高勳挑眉看著罨撒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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