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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〇


  芸兒又笑道:「我們姑娘今日梳的便是分肖髻,我給您梳個一樣的?」燕燕忙搖頭,她可不要梳一個和那李思一樣的髮髻。

  芸兒便知她的心意,道:「您挑的衣服鮮豔,梳個飛仙髻更配些。」

  當下手底飛快,給燕燕梳了一個飛仙髻,又配上許多別致的簪釵來。燕燕攬鏡看去,這飛仙髻比李思的分肖髻顯得高挑,正適合她身量未足、比李思略矮的個子,這高髻更把她的個子也拉高了,顯得她的小圓臉也修長些,再加上大紅衣服本就鮮豔,配上這些亮麗的頭飾更是奪目。

  燕燕看著鏡中穿著漢服的自己,有些陌生,但又有些得意,方才對這丫鬟的一點不舒服也沒有了,滿意地看了芸兒一眼,贊道:「芸兒,你的手真巧。」

  芸兒含笑道:「謝燕燕姑娘誇獎。」

  燕燕對著鏡子越看越是得意:「你說,我這樣穿好看嗎?」

  芸兒誇獎:「燕燕姑娘這麼漂亮,穿什麼樣的衣服都好看。」

  燕燕得意地一笑:「我出去找德讓哥哥去,一定會嚇他一跳。」

  她正照著鏡子,看到鏡子裡站在背後的芸兒聽了誇讚本是高興地一笑,等她提及韓德讓的時候,笑容卻凝滯了一下,不知為何,心裡就一股火氣直升起來。她忽然扭頭問:「芸兒,你說,是你家姑娘好看,還是我好看?」

  芸兒的笑容頓時停在那裡,勉強笑了一笑,一時竟不知道如何回答。她是豪門之婢,識得進退,方才李思令她留下服侍燕燕,也曾叮囑她。這是大遼,契丹人比漢人身份高,這位後族姑娘既然到了李府,李府就得侍候好她以免惹禍。

  李思特地挑了最新的衣服首飾送過來,連自己的打扮都要顯得素淡些,甚至親自叮囑芸兒,要給燕燕梳漂亮的高髻,讓她顯得高挑苗條,要在她面前誇她,哪怕貶低自家姑娘都無所謂。

  可她終究是李思的丫鬟,奉承討好這位貴女容易,要踩低自家姑娘,這個忠心耿耿的丫鬟,未免心中有些不願意。

  燕燕不知道為什麼,明明從她一進府,李思和這幾個丫鬟,都在竭力討好她取悅她,她現在這樣很是無理取鬧,可心裡頭就是有一股特別不舒服的感覺,尤其在李思以那樣熟絡的口氣說起韓德讓時,在那些丫鬟聽到韓德讓的名字會意一笑時,她就心裡頭一股無名火直升,壓也壓不下。

  她希望李思不要這麼彬彬有禮。明明她這樣子,已經在討人嫌了,上京的女孩子遇上這種事,早翻臉了。可李思為什麼不翻臉呢?她要是翻臉了,燕燕正好可以和她吵上一架,把心中這股無名火噴出來。

  可她就這麼虛晃一槍走了,連她的丫鬟都這麼死氣活樣。就算眼神中有著不忿,可臉上的笑容還是這麼溫柔,真是越看越假。

  她氣呼呼地故意道:「怎麼,不好回答?是啊,說我好看,對不起你家姑娘;說你家姑娘好看,擺明就不是真話,對不對?」

  芸兒也忍不住了。燕燕的表情簡直把她心裡想的都寫在臉上。剛開始還叫著李思姐姐,乖巧聽話的樣子,一聽到李思提起韓德讓,就忽然變得好鬥起來。如此明顯的態度轉變,誰看不出端倪?

  她只能一邊腹誹著契丹貴女真是毫無矜持可言,一邊努力放柔了聲音哄道:「春蘭秋菊,各有所好,只看適不適合罷了。燕燕姑娘,您是宰相之女,出身尊貴,將來可嫁帝王,為後為妃,有大好的前途,何必要與我家姑娘相比?」

  燕燕一聽這話就炸了:「你、你什麼意思?什麼叫為後為妃?你這是說我和德讓哥哥不能在一起嗎?」

  芸兒忍笑,低頭道:「奴婢不敢。」

  燕燕看著芸兒貌似恭敬但卻不馴的樣子,氣得很想掀翻了梳粧檯,但終究還是不肯讓自己太失態,越看這丫鬟越覺得可惡,原來覺得她還嘴乖手巧的,氣得一跺腳,不顧芸兒呼叫,徑直跑了出去。

  她一口氣跑到前院去,看到韓德讓的侍從信甯正站在走廊上,大喜,跑過去拉住他問:「信寧,你在這裡啊,可有看到德讓哥哥?」

  信寧忙行禮,道:「公子來了,就在左邊的院子裡。」

  燕燕一喜,就跑了過去,拐了個彎進入左院,一眼看到了韓德讓的背影,正要打招呼,卻見韓德讓身後又有一人,正是李思。不知怎麼地,她心中一動,就停下了腳步,悄悄地貼在牆邊,聽著兩人究竟在說些什麼。

  「德讓,聽說你受了狼毒,這傷藥拔毒效果比較好,我本想早點拿過來的,沒想到還是遲了一步,您已經換好藥了。」

  「本來就有勞你了,你方才是去照顧燕燕了吧。這孩子很任性,要麻煩你了。」

  李思柔柔的聲音傳來:「我明白的,宰相貴女,一定讓你很頭疼吧。你放心好了,我已經讓芸兒去服侍她了,一定會哄好她的。我看她喜歡鮮亮衣服,就讓芸兒給她梳飛仙髻,用七寶簪,我瞧她必是喜歡的。」

  燕燕心中越聽越惱,還以為她喜歡自己,沒想到她表面溫存,其實卻是將自己當成洪水猛獸一般來防範。想到自己方才對鏡端詳的一番得意,原來都不過是人家哄孩子的手法,更是惱火萬分。

  又聽得李思柔柔地道:「德讓,你是做大事的人,卻要受人之托來找孩子哄孩子,還受這等傷,真是無妄之災。唉,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誰教我們都是漢……」

  韓德讓忙阻止她:「思兒,你別說了……」

  李思也恍悟,悔道:「是我口誤,不應該說這話。你放心好了,我會好好照顧她,不讓你為難的。」

  韓德讓頓了一頓:「你做事,我總是放心的。我還要出去一下,有勞你看著燕燕不要讓她亂跑。」

  李思詫異:「你要出去?天色不早了……」

  「我想去見我父親,隨他一起進宮,還有事情。」

  李思會意地點頭:「想是有軍國大事,那我就不勉強了。你放心,燕燕姑娘就交給我了。」

  「那我走了。」

  李思見他要走,急忙叫住:「韓二哥——」

  韓德讓停住腳步:「什麼事?」

  李思看了看,見院內無人,鼓足勇氣低聲道:「韓二哥,之前……母親曾經說,伯父有意,促成你我兩家婚事……」

  韓德讓一怔,他完全不知此事,不禁反問一句:「什麼?婚事?」

  李思害紅了臉,聲音極低:「我想若是有這樣的意思,我們以後,就不可以常常見面了……」

  韓德讓怔了一下,正要回答,忽然聽得「砰」的一聲,聞聲看去,卻見燕燕從那邊拐角處,踉蹌著走了出來。

  燕燕方才聽到「婚事」二字,便如五雷轟頂,一時間想要跳出去質問韓德讓,一時間又想逃走,這糾結之下,兩隻腳纏在一起,差點摔倒。縱未摔倒,也使得她以甚為狼狽的狀態出現在韓德讓的面前。

  韓德讓一眼看去,但見燕燕穿了一身漢家裝束,顯出一種與平日不一樣的味道。去了素日胡服的任性淘氣,這一身漢裝高髻讓她顯得更具少女韻味。只有一對珊瑚耳環,還是原來的。

  此時她站在那兒,呆呆地看著他與李思,大眼睛裡一滴滴眼淚落下,神情楚楚可憐,令人心碎。這個富貴出身不知愁苦的姑娘,此刻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傷心欲絕。

  李思一驚。她素來淑女,此時鼓足勇氣說出這一句話來,沒想到竟還會被人聽到,已經是羞得滿臉通紅。

  燕燕看著兩人,忽然伸手往頭上一抓,飛仙髻頓成亂髮,七寶簪摔落一地。她一頓足,將眼淚一抹,轉頭就外跑去。

  韓德讓不由得追上去,叫道:「燕燕……」

  他才追了兩步,便被李思拉住:「韓二哥,你去哪兒?」

  韓德讓匆匆道:「我去追她。」

  李思急道:「你還受著傷呢,讓信寧他們去追吧。」

  韓德讓甩開她的手,歎道:「不行,必須是我去追,才能夠把她勸回來。」他一路直追到府門口,沒想到這丫頭跑得飛快,只來得及看到一襲紅衣在街口一晃而過。

  他們所在這條街是各官員府第所在,十分清靜,可這一跑出去,便是鬧市,十分難追,他左右看看,卻是只耽誤這一時,便看不到這丫頭的行蹤了。這幽州城如今危險得很。

  他卻不知,果然只這一會兒工夫,燕燕就又惹上事了。

  燕燕從李府跑出,一邊哭一邊抹著眼睛,一路狂奔哪裡辨得方向,也不知道跑了多久,只想著要逃離韓德讓,誰曉得才拐過一道彎來,卻迎面撞上一人,兩人摔作一團。

  燕燕抬頭,正說著:「對不住,我沒看到你。」便聽得對面那人暴跳如雷:「大膽賤奴,竟然衝撞於我。來人,把她抓起來,剖膽煉藥。」

  燕燕爬起來,卻見對面那人一身彩衣,身掛瓔珞,頭戴羽冠,臉上用五色顏料塗得猙獰可怕,看她打扮,似是一名女巫,身後跟著四名小巫,打扮相似,但身上臉上的飾物塗色卻是少了許多。

  一名小巫道:「肖古大人,主上的藥不是要男人的膽嗎?」

  那女巫咬牙嘶聲:「男人女人,拿誰煉藥我說了誰。我說拿她的膽煉藥,就是她,給我抓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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