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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


  §第18章 皇座怪物

  這一夜,穆宗睡得並不安穩,素日他這時候喝醉了,倒頭昏沉沉一夜過去便是。只是今日蕭思溫一番「御駕親征」的話,卻讓他無法安枕。

  夢中,他似乎又回到了祥古山,進了世宗的王帳,看到的是一地屍體。縱為王者,死的時候也絕不好看,絕不威風。世宗倒下了,如此狼狽,他的妻妾子嗣屍骨不全地死在他的身後。縱然是至高無上的君王權威,在死亡面前亦是如此無力,如此可笑!

  從那一夜開始,這種場景,會經常出現在他夢中,而他一次又一次,試圖把自己灌得更醉,醉得更深,才能夠一夜無夢到天明。

  他看到察割的刀,砍在世宗的身上,也似砍在他的身上。這或是察割,也是每一個試圖謀逆篡位的臣子,那刀下鮮血飛濺的,是世宗,是他,也是每一個君王。

  這是永恆的噩夢,永恆的恐懼,而且永遠無法結束。

  穆宗在噩夢中掙扎著,抵制著那無所不在的刀影,他大叫一聲,一腳將被子踹了下去,滿頭是汗,卻猶困在噩夢中,不得掙脫。

  眾宮女侍立在一邊,見穆宗被子踹落,整個人滿頭是汗,面色赤紅,都嚇得膽戰心驚。安只資格最老,原本應該由她去給穆宗蓋上被子,可是安只心念電轉,卻退後一步,拿起櫃中另一床被子,塞到身後的宮女東兒手中,指了指穆宗,推了一下東兒。

  東兒一時反應不過來,抱著被子上前兩步卻已經來不及了,只得硬著頭皮,一步一步挪到穆宗身邊,顫抖著為他蓋上薄被。她的手不小心觸到了穆宗的手臂,就在此時,穆宗忽然神經質地跳起來,抽出被子中的刀,拔出刀來,一刀就砍在了東兒身上。

  東兒只發得半聲慘叫,便已經倒了下去,鮮紅的血液在華美的地毯上漫延著。鮮血漫延到了安只的裙邊,安只的臉變得慘白,仿佛渾身的血液,也一齊流走了。

  值夜的近侍小哥跳了起來,但此時連他也不敢上前,諸人臉上都露出悲傷、恐懼和憤恨的表情,卻強忍著不敢顯示,嚇得渾身顫抖。

  穆宗跳起來,朝空中揮舞著刀,聲音尖厲:「逆賊,你以為朕不知道你們是誰嗎?不許躲,亮燈、亮燈,朕要你們無所遁形。」

  所有的宮女內侍都嚇得緊緊貼在氈殿牆邊,指望穆宗的發瘋時間早點過去,最好再度醉倒或者睡著。

  可穆宗的神情,卻是越來越亢奮,他叫著:「點燈,點燈,你們這些逆賊……」

  穆宗睡覺時是不准熄燈的,他怕黑,可若燈太亮,他又睡得不安穩,因此通常在他睡著之後,便熄了近處的燈燭,而稍遠處仍然一夜通明。此時見穆宗叫著「點燈」,近侍無奈,壯著膽子去把他近處的燈點上。

  不想一個近侍白海走得稍近些,卻被穆宗又砍了一劍,倒在血泊中,好在他見機得快,見穆宗一劍揮來,順勢就倒了下去,雖然鮮血飛濺,卻是只傷了手臂,索性倒在地上裝死。

  穆宗此時已經陷入了興奮的囈語狀態,他喘息著笑駡:「混賬東西,全部是一堆混賬東西,以為朕不知道你們心裡在想什麼嗎?你們都想朕死,都恨不得殺了朕,每時每刻都想殺了朕——」

  他揮舞著劍,瞪著赤紅的眼睛,似正在找著下一個目標。

  眾宮女內侍嚇得戰戰兢兢,俱貼牆而立,不敢再動。近侍小哥心一橫,朝著門外飛竄了出去,低頭狂奔。他跑了沒幾步,就撞上一人,摔了個四腳朝天,那人喝道:「你是何人,敢在宮中亂跑?」

  小哥抬頭,卻是飛龍使女裡,這個職務原是主管軍馬事務的,前次穆宗巡視馬群時,因他表現出色,便調來掌管禁宮騎兵。恰遇他正帶人巡邏,小哥指著延昌宮叫道:「女裡大人,主上、主上正在殺人……」

  女裡倒吸一口涼氣,轉頭吩咐隨從:「快去通知太平王過來。」

  這邊帶上人馬,方走了幾步,便見穆宗提著劍沖了出來,叫道:「逆賊,休跑!」

  女裡方要退讓,哪知道穆宗見了人,如猛獸見了鮮血一般興奮地提著劍就撲過來了,毫不客氣地對著女裡前額,一劍劈來。女裡大驚,連忙一邊躲閃,一邊大喊:「主上,我是女裡啊!您清醒一下。」

  但是穆宗恍若未聞,持續砍殺,女裡左擋右避,直弄得險象環生,最後只得心一狠,拔出長刀,挑飛了穆宗的長劍。

  穆宗手中沒了武器,茫然地站在原地,直愣愣地看著女裡。

  女裡見他手中已經沒有武器,再見著他馬上就要清醒的樣子,忙將刀插入鞘中,跪下請罪:「請恕臣犯駕之罪。」

  他這樣說著,心中卻仍然忐忑,抬頭看著穆宗神情,一手撐地,另一隻手卻離刀鞘很近,若是情況不對,就拔刀自衛或者逃走。穆宗揉了揉太陽穴,半晌,終於有點清醒了,他低頭看清楚女裡,竟還笑著打招呼:「女裡,是你啊。」

  他茫然轉頭看了看四周,「朕怎麼了?」

  女裡惴惴不安地答:「主上,您喝醉了,臣送您回去。」

  穆宗「哦」了一聲,轉身欲走,腳步一個踉蹌,女裡趁機起身扶住穆宗,以免他忽然發瘋又抽刀砍人。不過幾步路,便邁進延昌宮去,但見此時殿內仿佛修羅道場一般,中間案上酒肉傾地,周遭躺著七八具屍體,旁邊還有五六名宮女內侍貼牆而立,看上去已經嚇得癱了。

  女裡看到此景,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氣。

  穆宗卻若無其事地接過侍衛遞來的刀子,邁過血泊,走到幾案邊,拿起酒壺又喝了幾口,隨手拿著刀把一具案邊的屍體撥遠些,對女裡道:「哦,這裡髒了,讓人來打掃乾淨。女裡啊,你也坐下來喝一杯吧。」

  女裡心頭狂跳,幾乎要維持不住自己臉上的驚恐,忙恭敬地低下頭應聲以掩飾,未得穆宗吩咐卻不敢退下。

  忽然聽得殿外武士大聲道:「太平王到。」女裡松了口氣,這時候才覺得汗流浹背,一身俱寒。

  太平王罨撒葛急忙闖入,看到穆宗的樣子,歎了一口氣,叫道:「快拿醒酒湯來。」幾名近侍宮女松了一口氣,連忙跑下去拿醒酒湯,又喚起其他的宮女近侍前來服侍。

  女裡忙道:「太平王,臣告退了。」見罨撒葛揮揮手,這才忙站起來,只覺得手足發軟,差點就站不起來了,他提起一口氣,踉蹌著快步走出來,轉過兩個拐角,一下子坐倒在地,大口喘氣。

  罨撒葛見了穆宗如此,只能歎氣,走到穆宗身邊,扶起他,接過花哥遞來的醒酒湯給他喝下:「主上,我昨日離開以後,您又喝酒了?」

  穆宗坐在地上,嘟噥著:「是你啊。罨撒葛,你又管我喝酒了?」

  罨撒葛歎了一口氣:「喝酒倒罷了,為什麼又要殺人?」

  穆宗喝下醒酒湯,漸漸清醒過來,茫然地看著他:「朕又殺人了?」

  罨撒葛指向正被抬出去的宮女內侍屍體:「剛才您把這些人給殺了。」

  穆宗怔了好一會兒,才漸漸回想起,懊惱地捶了捶頭:「哎呀,朕怎麼又控制不住了呢!」

  罨撒葛勸道:「主上,您也少喝些吧。幾個宮女也就罷了,萬一有大臣來奏事呢,若被你殺了,豈不冤枉?」

  穆宗隨意地擺擺手:「沒事的,朕早就說過,若是朕醉了,不許讓臣子們進來,我若酒醉時下令殺人,可不必遵從。」

  罨撒葛沉默片刻:「剛才女裡可被您嚇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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