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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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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後佯怒:「你給人家活路,人家未必給你活路。」 世宗怔了怔,此時他的酒勁兒漸有些過去,略清醒了些,搖頭歎息:「阿甄,我知道,你有你的道理。可是契丹人和漢人不一樣,我們沒有漢人的規矩,沒有誰生來就是王,草原上只靠自己的拳頭大,就能稱王。從太祖到如今,哪個皇帝任上,沒有宗親謀逆?皇室宗親裡頭,有哪個沒有父祖兄弟參與過謀逆?要都因為誰的父親不是好人,他不可靠,就不給他活路,那朕就會成為一個空殼的皇帝。阿甄,你要知道,當年為什麼朕自立為帝,能夠一呼百應,就是因為皇祖母也是這樣疑心病太大,容不得人,所以,宗室就棄了皇祖母而投朕。朕的江山並不穩,我們要拉攏大多數的宗室首領,哪怕他們各懷異心,哪怕他們對朕並不忠誠,但是,只要他們認為朕比別人更寬厚,他們就能依附在我的王旗之下,朕這皇帝,才能夠做得久。」 甄後原以為他醉了,不想他竟說出這一番話來,倒是怔了一怔,再看世宗又有些醉意上湧了,便微微閉上眼睛,細想了想他方才的話,雖然有些刺心,卻也有領悟。世宗素來不多話,平時她的建言,他是多半聽從的。這一番話,想是藏在他心中甚久,又不忍說出來刺了她的心,如今有了幾分酒意,這才說了出來。 只是依她歷經數朝的經驗,世宗的話雖然有理,可用於安撫大部分的宗族,但不能因為其良好的願望,而忽視了貼身危險。這話,應該怎麼說呢? 她思索了下,方緩緩勸道:「主上,您的話是極有道理的,我並非疑心病大,容不得人。只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我們可以寬待有異心的宗室,但總不能把性命交到明知不可信的人手中啊。既然連屋質都說察割不可信,宿衛之職,就不好再交給他。寧可咱們給他一些更有權柄的職務,更多的封爵和人口,您看如何?」 世宗說了剛才一番話,倒是酒意醒了幾分,見甄後堅持,只得應允:「好吧,便都依你。」 甄後不放心,還是敲實一句:「要不然明日您酒醒了,就把察割換了吧。接下去兵凶戰危的,我不放心任何不安全的人在您身邊。」 「好,明日就把察割換了。」 話音未落,便聽得帳外一人冷笑道:「只可惜已經太遲了。」 帝后兩人有些吃驚,起來向外看去,簾子掀起,察割一臉殺氣,帶著一隊親兵走了進來。外面喊殺連聲,察割親兵已經與世宗侍衛廝殺起來。 甄後大驚,站起來斥道:「察割,你想做什麼?」眾宮女嚇得大驚失色,但素日甄後調教甚嚴,此時雖然面如土色,竟未驚惶失措大叫大嚷。 耶律察割見她厲色,竟是一滯,轉而厲聲:「你這漢婢,惑亂主上,禍我部族。我今日來,就是為了除你這妖孽,以清君側。」 世宗本已酒醉,見他進來,一時竟轉不過腦子,待見察割拔刀向甄後,這才猛地站起,斥道:「察割,你好大膽子。你可還記得當日棄父投我之時,發過的誓言嗎?」 察割決心已下,又如何是世宗的斥責所能夠阻攔,轉而冷笑:「主上,您是我們大契丹的皇帝,卻任由漢女操縱,要把我們契丹人的國變成漢人的國。我雖然曾經發誓效忠於您,但您如今背棄了祖先和血統,已經不能為我們的君王了。」 世宗大怒,張口便罵:「察割,你這無恥的東西……」 甄後知道此時多罵無益,正色道:「察割,沒想到你一個契丹男兒,居然也學會了口是心非。你與安端一樣是反賊,只不過你看到安端失敗了,假意與父親斷絕關係,投效主上,其實一直想圖謀不軌,是不是?」 耶律察割被甄後一語挑破,索性也不再掩飾:「怪不得人說,要殺,便要先殺你這漢婢。你太聰明了,你在兀欲身邊多一天,我們這些宗族遲早都要被你們清除掉。所以,我們死不如你們死!」 說著,便舉刀向甄後砍去。世宗剛才躍起之時,已經拔出刀來,此時便擋了一擋。甄後厲聲尖叫:「快來人哪,察割謀逆了,察割弑君了!」 察割大怒,一聲招呼,亂刀齊下。 王帳中的慘叫穿出黑暗,回蕩在無盡的營帳中,顯得格外淒厲,揭開了當晚謀逆屠殺的序幕。 此時百官俱已酒醉,雖然被這叫聲驚起幾個侍從,但因為都宿于王帳附近,兵馬皆在山下,無法救援。而察割早有預謀,伏下兵馬,此時便挨個翻找帳篷,或殺或抓。有幾個機警反應快的,也只能衣冠不整地帶著宿醉不清的腦袋,在少量親兵掩護下奪馬而逃。 惕隱耶律屋質也是察割主要下手的目標之一。但屋質素來警惕,見今晚人人俱喝得大醉,他反而沒喝多少,連睡下時也不曾解衣放鬆,還是穿著外袍,聽得尖叫之聲立刻坐起,取了刀帶著親兵就往世宗王帳而去。 然而一眼望去,處處是察割兵馬,只余少量世宗親兵還在與叛兵廝殺,他就知道情況不妙了。再見察割提著刀,一身是血從王帳出來,便知道已經無法挽救。 察割心腹手下正舉著火把來回找人,屋質一身紫袍十分明顯,立刻有人看見,指著他叫道:「抓住耶律屋質,抓住穿紫袍的那人。」 屋質是三朝老臣,身歷數次奪位之變,豈不知機,立刻帶著親兵趁著黑暗向馬廄方向而去,一路狂奔脫下紫袍,親兵們忙在撤退中剝了一件黑衣侍衛的衣服給他趁亂披上,又借著夜幕搶到數匹馬狂奔而去,與山下的禁軍兵馬會合。 此時百官被察割抓了大半,另一小半縱然逃下山去,然則因為隨太后、皇后祭天都帶著家屬,家屬俱也落在察割手中。耶律屋質與僅以身免的幾名大臣會合,面面相覷,一時不知道山上情景,竟不知如何是好。 這殺戮、慘叫之聲,亦驚動了蕭皇后撒葛只。 撒葛只睡到一半,忽覺心悸,正半夢半醒間,聽得外頭遠遠傳來一聲女子淒厲慘叫,頓時嚇醒坐起,本能地叫了聲:「吼阿不——」 此時守夜侍女也已驚醒,聽見皇后叫著大皇子的名字,連忙點亮了燈。撒葛只見燈亮了,方想起昨晚之事,問道:「吼阿不還沒回來嗎?」一摸身邊無人,心中只覺得不妙,掀被下地,四處張望:「明扆呢?明扆去哪兒了?」 外頭侍女倉皇進來:「皇后,不好了,外面被包圍了,到處在殺人。」撒葛只急問:「明扆去哪兒了?」 眾人皆是不知,撒葛只便令:「你們趕緊去找明扆。」 此時已有知情侍衛來報:「皇后,察割叛亂,聽說已經殺了太后、皇上,還有甄皇后,我們快逃吧!」撒葛只怔了一怔,竟不能明白他說的是什麼,腦袋裡嗡嗡作響,完全無法判斷,只瞪著那侍衛:「你說什麼?」 那侍衛只得又道:「察割謀亂,皇后,我們快走吧!」 撒葛隻眼前一黑,刹那間只覺得燭火似熄了一熄,營帳內一片黑暗,定了定神,卻發現一切依舊,是自己剛才錯神了嗎? 皇帝死了,太后死了,連甄氏也死了……天似乎塌了下來。她只覺得整個人已經一分為二,一半的身子是麻木的,完全沒有辦法有反應;另一半卻脫離了這個軀殼,仿佛另一個人似的,連聲音都是縹緲不定:「吼阿不呢?明扆呢?他們在哪兒?」 那侍衛俯首不敢看她:「之前大宴的時候,大皇子喝醉了,被皇上抱到甄皇后那裡去了……」 撒葛只覺得心口好像割掉了一半,麻木了一半的身子,似乎又麻木掉一半,只剩下脖子以上的部位困難地轉動著,發出艱澀聲音:「那明扆呢,他一直睡在我身邊的,他去哪兒了?」 侍女們眼神亂看,卻不敢看她,撒葛只的腦子是麻木的,只能想到一點點事兒,那就是剛才睡覺前,明扆嚷著說要去參加大宴。 撒葛只艱難地問:「是不是明扆溜出去了,找他父親和哥哥?」忽然整個人像木頭一樣直愣愣地倒下,侍女忙撲上扶住她連聲急叫。 好半晌,撒葛只悠悠回神:「備步輦,我要去見察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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