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燕雲台 | 上頁 下頁


  劉解裡抹了把汗,又恐他小小年紀,不理解「殺了你」是什麼意思,一邊往他身上堆著柴火,一邊低聲嚇唬:「你要是被殺了,就見不到主上,見不到太后,見不到皇后,見不到大皇子了……」明扆瞪著大眼睛,口中含著已經冰冷油膩的肉丸子,只能不住點頭。

  劉解裡一邊搬著柴堆,一邊低聲叮囑:「別出聲,別說話,別點頭……」他輕手輕腳碼好柴火,終於安頓好了這燙手的小皇子,又從帳子下面鑽了回去。

  他剛鑽回去,便見簾子掀開,數名兇神惡煞的黑衣侍衛執刀闖了進來,喝問:「你是什麼人?」

  劉解裡驚魂未定,便見一把刀指著他的面門,頓時腿肚子發軟,哆嗦著回答:「我、我、我……是廚子……我、我、我……」卻見那侍衛看著桌上小皇子吃了一半的肉丸子,心中頓覺不妙,急中生智,忙答:「我、我侍候完大帳的酒宴,就收拾一下填個肚子……」

  那侍衛哪有耐心聽他囉唆,直接用刀指著他問道:「可有看到二皇子?」說著還比畫了一下:「這麼大的小男孩?」

  當真是怕什麼問什麼,劉解裡扶著桌子,哆嗦道:「不、不、不知道……沒、沒、沒看到……」

  那幾名黑衣侍衛掃視一眼膳房,一個侍衛看著劉解裡,其餘侍衛便拿著刀,到處戳戳弄弄,翻箱倒櫃地尋找起來。劉解裡苦著臉解釋:「各位大人,各位大人,我、我、我整個晚上沒離開過,真、真、真沒人……」

  幾名侍衛翻找了一會兒,翻不出什麼來,就要離開。劉解裡見他們已經往外走了,方松了一口氣,忽然間一人站住,似乎覺得聽到了什麼,就要轉身。

  劉解裡心臟都快跳出來了。方才他也聽到了這一柴火窸窣之聲,或是那孩子驚駭之下動了一動,或是他剛才堆柴火的時候沒放穩,此刻這個聲音實在要命。劉解裡情急之下,退了幾步,一屁股坐在方才小徒弟燒火的地方,手扶著灶邊的柴火,瑟瑟發抖。

  那侍衛果然是聽到柴火窸窣之聲生了懷疑,循聲望去,卻是那油膩的廚子坐在柴堆中發抖,頓覺自己被愚弄了,一怒之下,一刀刺出,正中劉解裡胸口。劉解裡大驚欲逃,卻已經來不及了,整個人摔了出去,撞在帳篷邊上。他圓睜著雙眼,口中「咯咯」作響,想要說些什麼,卻已經無法開口了。

  血,慢慢地流了出來,滲透帳篷,自柴堆中滲了進去。

  柴堆中的小皇子,在黑暗中圓瞪著雙目。透過柴堆空隙,他只能看到一點帳篷中的燈光。然後,一聲慘叫,柴堆上壓了一個人。

  一股溫熱帶著腥氣的液體,一滴滴從柴堆中滲入,浸濕他的衣服,然後慢慢變冷,冷得刻骨。

  §第4章 察割之亂

  這一夜的變故,在遼史上被稱為祥古山之變。而事情的開端,從白天遼世宗祭祖之時,甚至更久之前,就已發酵。

  契丹本為八部,可汗三年一選,但基本上都出自遙輦部。唐代末年,迭剌部的耶律阿保機成為可汗,可汗位就從遙輦部轉入迭剌部。時值唐末天下大亂,阿保機幾番南下,除掠得大量漢民充實部族外,亦獲得許多漢人謀臣,學得王朝建制之事,竟被極度吸引,心中便起了一統部族,建立國邦之心。因此他在三年可汗任期期滿之後,並沒有如舊例將可汗之位讓給部族其他貴族,而是由自己繼續擔任。

  迭剌部的貴族們本等著輪流坐可汗位置,皆不肯罷休。阿保機的弟弟剌葛、迭剌、寅底石、安端等人先聯起手來,準備幹掉阿保機奪可汗位。諸弟叛亂很快被阿保機知道並鎮壓,但諸弟不肯服氣,再次反叛,如是者三次。最後阿保機在妻子述律平的推動下,毅然斬殺了數名弟弟。

  部族內亂,就從阿保機得到可汗之位開始,多少年以來,一直綿延不絕。

  阿保機死後,其妻述律平又恐各部族首領再起波瀾,大殺一批部族首領與大將重臣。又因漢遼之爭,她將太子耶律倍拉下皇位,改立次子耶律德光為帝,諸宗室大臣懾于她殺人成性,不敢不從。太宗耶律德光死後,述律平又想扶立幼子李胡登基,耶律德光諸子及其他皇族近支皆不敢與述律平相違。只有耶律倍長子耶律阮得甄氏提點,在軍中自立為帝。

  諸將其實早就不滿述律平多年,見有人出頭,皆擁立耶律阮。述律太后敗在孫子手中,與李胡一起被幽禁于祖州。述律平這一敗,原先懾于述律平威名不敢吭聲的皇族宗室,頓時有了新的想法。

  耶律阿保機的弟弟耶律安端原本就有奪位之心,但此人膽量不大,被阿保機幾番教訓之後就老實了。在世宗與述律太后相爭時,他投機地站到了世宗這邊。世宗繼位之後,封安端為明王,封其子耶律察割為泰甯王。

  但安端野心不息,又與數名宗室圖謀叛亂,被耶律屋質所知,報與世宗。察割知情後連忙奔到世宗面前,編了一套假話,說自己忠於世宗,力勸父親不要謀反,卻使得父子反目,只得前來告密,還請世宗饒過他父親。世宗動了惻隱之心,不但饒過了安端,還將察割留在身邊視為心腹,讓他統領女石烈軍,出入于禁宮,並掌侍衛。

  察割懷有異心,時間久了,畢竟掩藏不住,不但被耶律屋質所察覺,也被其他有野心的人所察覺,並加以誘導和推動。

  大宴之後,甄後見世宗歸來,不但自己喝得酒醉,還把大皇子也灌醉,不禁抱怨:「主上,你自己喝倒了不要緊,吼阿不這麼小,你就敢給他喝這麼多酒,小心撒葛只找你算賬。」說著便指揮宮女們服侍吼阿不更衣淨面,拿屏風隔開,放到榻床上去睡,自己親自來服侍世宗。

  世宗亦有些後悔,所以見吼阿不喝醉了,不敢把他送回撒葛只營帳,而是帶到甄後營帳讓她照顧,此時聽得妻子抱怨,賠笑道:「我也不是故意的,只是一時忘形……你照顧下孩子,明天再送回撒葛只那兒,休要告訴她吼阿不喝醉了。」

  甄後嗔怪:「那你得答應我,下次自己喝也罷了,不許把孩子灌醉了。」

  世宗打了個酒嗝,笑道:「嗯,好的,好的!阿甄啊,我同你說,其實我今天,是多喝了幾杯……我是心裡高興,但……又不高興。阿甄,你怎麼不問問我,高興什麼,不高興什麼?」

  甄後聽著他醉言醉語,也沒辦法講道理了,只得附和:「好吧,你高興什麼,不高興什麼?」

  世宗醉醺醺地笑道:「我高興的是……我實現了父王的遺願,當上了皇帝,我推行新政,得到了擁戴,甚至如今可以揮師南下。如果能夠把握這次時機,我們可以……可以再度進入中原。」

  甄後忙應:「我知道,我知道!」

  可世宗說完,轉而握著甄後的手,臉上的表情又是委屈又是憤怒:「可我又不高興,他們、他們不讓你進祖殿,不讓你進祖殿……」

  甄後見著他如此孩子氣的表情,這般委屈憤怒,而這樣的表情,是為著她不平、為著她委屈,只覺得心中一軟。她叫著世宗的小名哄道:「沒事的,沒事的。兀欲,你知道的,我並不在乎這些。」

  世宗被哄了好一會兒,臉上的表情才漸漸收了,歎道:「你可以不在乎,可我不能不在乎。阿甄,這次南征若是大勝歸來,我一定要讓你進祖殿祭祖。」

  甄後心頭一暖,扶著他躺下,笑道:「主上,您現在要南征,就要收攏人心,有些事,能讓一步就讓一步。」

  世宗喝得高了,頓足不平:「朕是皇帝,朕就不想讓。誰敢不服?叫他來同朕較量一下,看看是他厲害還是朕厲害。」

  甄後笑著哄道:「是啊,主上弓馬無敵……」

  說到這裡,她忽然想到一事,借機勸道:「可是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啊!」

  世宗嘟噥著:「你也、你也跟屋質一樣,一個是女人疑心病大,一個是看多了漢人的書也像女人一樣疑心病大。他、他前幾天,還老是同我嘮叨著察割不對勁什麼的……」

  甄後心中一凜:「屋質大王也這麼說?我看您是得提防啊,察割和安端畢竟是父子,他表面上投效您,可心裡未必就是真的。何況,像他這樣的人,能夠背棄父親,更能夠背棄您啊!」

  世宗反問:「那你說怎麼辦?他父親反叛,難道就不給人家活路了嗎?」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