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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四


  沒想過嗎?裕嘉帝和端王曾經想過給他一個功名,讓他一生富貴,如果不是發現他與游離穀有勾結的話。

  「他闖入花園不過是想刺殺朕,因為他的陰狠,他改變了計劃……他恨朕,覺得羞辱朕比殺了朕還痛快!朕放過了他,是為了他身後的游離穀。朕就想看看,他妄想依靠的游離穀能不能顛覆朕的江山!朕視而不見讓他在端王府中好好待著,朕甚至讓他的兒子做太子。你們以為,這樣順理成章地就能奪了朕的皇位?」

  他居高臨下睥睨著皇后,看她的臉仿佛瞬間變老。他顫抖著身軀,輕蔑一笑,「天祥赴秦河已久,為的就是接替你的兄長,京都太師府與歸附東宮的官員府邸已被重重圍困,你父親全族一個也跑不了。我本來還想再等下去,等到八月陳國長公主出嫁。永夜娶公主的時候,會是你們殺皇弟宮變的最好時機吧?可惜我撐不到那天了,永夜沒有消息,我不能讓皇弟左右為難。我死之前,必須要把這件事情結束了!」

  裕嘉帝的聲音如同外面的雷聲,轟隆隆炸毀了皇后所有的抵抗。黃袍上的五爪金龍向她撲來。二十二年的夢想,被龍爪撕碎成齏粉。

  皇后眼中最後一絲希冀消散,臉色呈現出灰敗之氣。「你,原來什麼都知道!什麼都在你算計之中,你……你表面賢明溫和,實際竟如此歹毒!你若恨我,你殺了我我也無怨,你為何……為何要這樣把天瑞捧上雲端再一腳踏入地獄?!你瞞了所有的人二十二年,你就等著今天!」

  嘶聲吼叫中,她看到的是裕嘉帝滿臉悅色,瘦削暗黃的臉頰竟染上一層興奮滿足的紅暈。一顆心漸漸下沉,她猛地跳起來想要衝出宮去。

  啪!一記耳光重重將她打飛在地。皇后兩眼發黑,咳嗽著趴在地上。

  「是,我就等著今天,等著看你們離皇位一步步走得更近,就如同當年他一樣,以為借著聖祖寵愛可以進宮甚至可以坐上龍椅!近在咫尺,觸手可及,卻眼睜睜地丟掉!他如此,他的兒子也如此!」

  一口熱血噴出。二十二年,裕嘉帝終於一吐為快,那種直抒胸臆的酣暢淋漓,仿佛一身悶汗之後痛痛快快地洗了個澡。他抹了抹嘴邊的血跡,看著皇后惡毒地說道:「李妃不及你漂亮,張妃不及你聰慧,就算掖庭新冊的林寶林、陳美人也遠不及你高貴端莊,她們連你一半也及不上,可是,朕就是喜歡她們,對你毫無興趣。」

  裕嘉帝終年不破的和藹蕩然無存。

  皇后捂緊了耳朵,她萬萬沒有想到,李天瑞的身世在二十二年前就已經不是秘密了,她與那人的事情也不再是秘密。一瞬間,什麼都沒了。她想起游離穀,低聲笑了起來,「若是游離穀這般好對付,就不是天下聞名的游離穀了。」

  「安國、陳國與齊國,集三國之力還滅不了游離穀?實話告訴你,三國的皇帝已經簽下約書首度聯手,目的就是要滅了游離穀,而引他們入局的便是你。」裕嘉帝長歎,一個天下聞名的刺客組織,可以公然在三國都城開牡丹院接受任務。沒有一個帝王能允許這種情況存在。

  皇后一愣,似乎不明白裕嘉帝的意思。

  「你還不明白嗎?游離穀縱橫天下,始終找不到突破口,而你與他包括李天瑞,就是一個絕佳的誘餌。游離穀貪圖能間接掌握我安國的權勢,怎麼會不上鉤呢?我們只等游離谷的精英進了京都再沖進這紫禁城!」

  閃電劃破夜空,皇后瞬間明白。她和他想借著游離穀的勢力奪了安國的皇位,裕嘉帝駕崩,天瑞繼位,再殺了端王,游離穀能得到一個傀儡皇帝,之後再掉頭對付游離穀便是。為了這個計劃,游離穀耗費了十來年的人力物力,然而對三國皇帝而言,巴不得游離穀投更多的本錢進去,投得越多,虧得越慘。

  「就算端王死,李天佑也有外援的是嗎?」皇后怔怔地望著裕嘉帝問道。

  「你才明白?皇弟只不過是吸引他們注意的目標。朕忍耐這麼多年,會一點兒準備都沒有?」

  裕嘉帝的話像殿外的驚雷打散了皇后所有的希望。

  那道明黃再次來到她身前蹲下,腰間垂下八寶荷包,上面繡著鴛鴦戲水。皇后突然想到他說過端王已奉了聖旨去東宮,像抓著救命稻草似的死命地拽著裕嘉帝的衣袍,「皇上……求你,看在天瑞什麼都不知情的分兒上,饒了他性命!你帶著荷包……我當年繡給你的荷包!你恨我,別恨天瑞……求你了,皇上!」往昔恩愛浮現心頭,他還佩著她送的荷包,皇后淚眼蒙。

  輕拭去她的淚,裕嘉帝手掌攤開,掌心一枚朱紅色的藥丸滴溜溜打轉,「很難受是嗎?服了它就不難受了。」

  皇后顫抖著手拿起藥丸,目光卻看著裕嘉帝苦苦哀求:「饒天瑞一命,我爹年事已高,皇上!」

  裕嘉帝恢復了和藹的面容,輕歎口氣,點了點頭。

  皇后一閉眼,吞下了藥丸。

  雷聲雨聲不絕,鳳殿陰暗晦氣。

  裕嘉帝瞧著皇后沒有痛苦地斷了呼吸,這才小心地抱起她坐在榻上,心內驀然酸楚,手輕撫過她的面容道:「我只是恨你的心為何要交給了他?若是你心裡有我,天瑞當了太子又何妨?」目中竟泛出淚來。

  皇后似睡著了一般,裕嘉帝抱著她,眼前仿佛又看到年少時她沖他露出美麗的笑容,她溫順地躺在他懷裡,裕嘉帝竟有種無法形容的滿足。他少年便成天子,是他貪心不足,被李妃的溫柔、張妃的直爽所迷惑,可是他心裡從來沒有不愛她。直到她懷了那人的孩子,他才感覺到痛,一種被遺棄的痛。

  裕嘉帝想起端王與王妃,一時間竟有種迷茫。這二十二年來,他完全可以殺了天瑞,他是真的想報復還是怕她傷心?低頭望著懷裡的皇后,他覺得異常疲憊。這一切不能重來,也無力挽回。只有此刻,抱著她才感覺她是真正屬於自己。

  燭火被風吹得飄搖,裕嘉帝心思恍惚,一生就這麼過去了。良久歎了口氣,是非功過由人評說,都與他無關了。

  他喚來王公公輕聲吩咐道:「朕病重不起,皇后憂思過度猝亡,與朕同葬!太子……」自己與皇后的恩怨,難道要讓天瑞與天佑之間再發生一次同樣的悲劇?他沒有說下去。回想皇后臨死前的懇求,他只能再歎口氣,都是命,已非他能掌控。

  王公公跪下磕頭,老淚縱橫。良久抬起頭來,只見裕嘉帝面露微笑,摟著皇后去了。

  東宮足足被圍了五個時辰。

  李天瑞煩躁不安。

  「殿下,趁著夜深,翻牆殺出去吧!」東宮一個謀士憂慮地進言。

  李天瑞搖了搖頭,一臉茫然。殺出去又如何?他該往哪兒走?白白將皇宮皇位讓給李天佑?父皇從小不喜歡他,可是母后還在宮中,他怎麼能離開?

  「太子宮門接旨!」悠長的聲音穿過雨夜穿過宮門聲聲傳來。

  「殿下,小心戒備!」

  李天瑞站起身,陰鬱地看了眼周圍。君要臣死,臣就不得不死嗎?「囑左右衛率準備,趁宣旨時,殺出去!」說完這句,有一種痛帶著憤恨深深地刺了他一下,像毛茬的木刺紮進肉裡,不觸及不覺得,一撫上去就痛得心驚。他是正宮嫡子啊,他就這麼不如李妃那個賤人生的兒子?

  對於宮中內侍女官們來說,太子平時動不動會杖責宮人至死,懼他比敬他更重。然而他終究是太子,而且此時分明還是個被算計了的太子,縱然平時再殘暴,此時目光中流露的更多的還是一種深切的同情。

  也許太子被廢,東宮所有人都會一起陪葬。也許,太子殺了出去,見到皇上,處置了謀逆的端王,他還是紫禁城的主人。東宮左右衛率中各種複雜的心思都有。生死關頭,沒有人願意死。更多的人懷了這樣的心思,想著只要拼死一戰,沒準兒能博個將來與皇上榮辱與共的功勞,享一世富貴。當下齊心答道:「願與殿下共存亡!」

  端王披了油衣站在傘下。這世上沒有真正的公平二字。你不是皇上血脈,你只能死。若你不死,難道二十二年後再來一次奪位的陰謀?

  他永遠記得裕嘉帝聽說皇后懷孕時的神情,臉色雪白,雙目赤紅似要殺人。可惜這一切沒有辦法和天瑞說。皇兄去了,往事便只能爛在他一個人肚子裡。

  李天瑞的身形漸漸出現在眼前,和那人多麼相像。長得酷似皇后的臉,卻帶著那人的神情。那人也是自己同父異母的兄弟,他時常在府中遇著,臉上不動聲色,心裡卻不住歎息。那人只不過是聖祖出宮一遊的意外,他不可能有皇族的封號,不能進宗廟,便選了這樣一種方式爭奪皇位嗎?

  一次酒後,裕嘉帝曾拉著他的手說:「千萬不要再娶別的女子。」

  他應下。

  裕嘉帝落淚,「我本可以讓他當個富貴王爺!」

  他無語。

  從那人投向游離谷,與皇后苟且之後,他已經是安國的逆賊。

  「皇叔!孤等你很久了。」

  天瑞的話讓端王再次審視他。三位皇子都很優秀。天瑞陰毒了點兒,天佑又何嘗是省油的燈?他想起永夜,便是李家的女兒,也是心思深沉之人。天瑞並不比天佑差太多,他甚至比直腸直性的天祥更適合當一個帝王。

  端王溫和地笑了,可惜,他不是皇兄的血脈,而是一個時刻想著爭奪皇位,不惜與外賊勾結的逆賊的兒子。

  「接旨吧!」端王緩緩展開聖旨。

  在羽林衛跪下的瞬間,東宮牆頭左右衛率羽箭齊飛,前面的羽林衛呼啦倒了一地。呼喊聲中,東宮士兵揮刀沖了出來。

  宮門處混亂起來,喊殺聲震天。

  端王只笑了笑,退後了些,揮了揮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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