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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三


  裕嘉帝怔了怔,咳了兩聲笑道:「是啊,做皇帝的身邊人總是怕的,不然怎麼會有'伴君如伴虎'一說?誠如你我兄弟友愛如斯,你卻還是避免著被扯進皇權之爭。二弟,皇位是我坐了,我卻很羡慕你。當年你說你志在美人不在江山,放棄了皇位。你說,我是否也該給天佑一個選擇的機會呢?他是皇帝,他也會有自己喜歡的人。」

  他沒有稱朕而是用尋常的語氣問端王,這讓端王心裡浮起一絲溫柔,隱約回到年少時兄弟相親的日子。

  端王一愣,沉默良久道:「永夜不喜歡他。」

  「當年……王妃又喜歡你嗎?還不是耍賴強要來的?好意思說!」裕嘉帝似又回到了當年兄弟二人狼狽為奸向張丞相逼婚的時候,咳了幾聲,臉上浮起紅暈。

  「皇兄!」端王直直地跪在裕嘉帝面前,這一聲像極了從前想娶王妃時的懇求。端王垂著頭輕聲道:「我很早以前就為永夜定了門親事。」

  裕嘉帝驚得一愣,多少心中有些不快。看端王神色便知是真,歎了口氣道:「難道真比天佑好?」

  「皇兄!」端王膝行上前,靠著裕嘉帝輕聲話語。

  裕嘉帝聽了怔然,良久歎息一聲,「難為你了,能想出這等兩全其美的辦法。可是,永夜又喜歡他嗎?如果永夜喜歡上天佑呢?我看哪,小兒女的事情你不要操心了,你為永夜,我何嘗不是為天佑?我會給你道聖旨,讓天佑不得勉強她好嗎?不過你給他一個機會,誠如當年我給你一個機會!」

  兄弟二人此時已不是皇帝與臣子的身份,而是一個為女兒、一個為兒子的父親。

  「多謝皇兄。」端王知道這已經是裕嘉帝最後的讓步。

  裕嘉帝似乎放了心,擺了擺手。

  端王謝了恩,拿著兩道聖旨出去,又回頭,對裕嘉帝磕了三個頭,行了大禮。起身時見裕嘉帝含笑望著他輕歎,這才噙著淚走出龍翔宮。他知道,這一次,是他最後一次見裕嘉帝了。

  風聲傳來,裕嘉帝側耳聽了聽。

  龍翔宮中,九龍鎏金盤燭突然結出一個大燈花,爆了。

  裕嘉帝沉思的情緒被聲輕微的聲響打斷。他抬起頭問道:「皇后就寢了嗎?」

  近侍王公公束手靜立,「應該沒有。」

  裕嘉帝坐起身道:「替朕更衣,去鳳宮。」

  近侍王公公一愣,正要勸阻,裕嘉帝已下了床。他趕緊招來內侍伺候他更衣,見腰身又寬了些,心裡不由得有些發酸。忍不住說道:「外面下雨了,皇上,要不,明日……」

  裕嘉帝望著殿外,明日?他歎了口氣,一口氣頂到今天,他怕他再不去就沒有機會了。「走吧!」

  皇帝的突然來臨,讓皇后有些手足無措。

  宮外羽林衛封了宮門,風雨大作,她已覺得心中極度不安。看到裕嘉帝過來,不知是悲是喜,緩緩跪下行禮,長長的裙裾像鳳尾在殿中撒開,身姿一如平時,美麗優雅。

  裕嘉帝沒有攙扶她,坐在榻上看著皇后。他的目光充滿了回憶。

  在很多年前,他也是喜歡過她的。她的驕傲、她的美麗、她的活潑,如今這具美麗的軀體為何就不能引起他的興趣與寵愛?裕嘉帝輕歎一聲,「起來吧!」

  這一聲皇后等了許久,直等到心裡那根弦噌地斷掉。她抬起頭來,已滿面淚痕,「不必了,皇上想說什麼直說無妨。」

  「皇后一如既往的倔強……」手指輕敲著矮榻,裕嘉帝和藹的神色一成不變,不以為忤,也不以為喜。他沉吟片刻緩緩地說:「朕活不久了,服了藥強撐著,如今已是強弩之末油盡燈枯,皇后可知?」

  皇后渾身一顫,「皇上身體尚健,怎麼會……有此一說?」

  裕嘉帝起身走到皇后身前,淡笑道:「皇后真的不知?」

  皇后默然。他就要死了,她怎麼會不知道呢?兩月前,裕嘉帝下了早朝嘔血,這半月來也不知端王使了什麼法子,讓他精神如常。皇后默想,御醫與回魂都說裕嘉帝得了癆病,只要嘔血不止,就再也救不回來。這一個月來,她不知看了多少回裕嘉帝嘔出的鮮血,看著他日漸消瘦,黃色的皮膚泛起不正常的潮紅,她想,沒有多久了,一切都會結束。

  那角明黃就停在皇后面前,下擺繡的海浪翻湧,金龍戲水活靈活現,皇后微垂著眼眸看著那條龍張牙舞爪似向她撲過來,胸口被壓著悶得難受。嘴裡緩緩吐出:「皇上受於天命……定會萬壽無疆!」

  「哈哈!」裕嘉帝大笑,笑聲引得皇后抬頭,看到那張瘦骨嶙峋的臉上竟有了年輕時的張揚,心神一顫,又垂下頭去。

  裕嘉帝收了笑聲,蹲下身子抬起了皇后的下巴淡淡地說:「皇后所想,怕是巴不得朕早點兒死了好吧!」

  他明顯感覺皇后在後縮,手卻並未放鬆,一字一句地說道:「永夜被擒,皇弟不敢動,天佑無援,朕死,太子繼位。皇后想的可是這個?!」

  「皇上莫要亂說,臣妾……怎麼會這樣想?」

  「皇后以為有游離穀接受了你那單委託,就可以高枕無憂了嗎?……太子,東宮已被包圍,皇弟持了朕的聖旨去了。」

  裕嘉帝的聲音與他的臉色一樣虛弱,皇后聽在耳裡卻如同看到鬼魅。她猛地撐脫裕嘉帝的掌握,踉蹌著站起,指著裕嘉帝罵道:「他也是你的兒子,為何你就如此狠心?對天瑞何其不公!」

  「不公?」裕嘉帝一步步接近皇后,瞬間全身又有了力量,病痛似已離他遠去。等了多年終於等到今日,他目中終於露出恨意,「我真的對他不公平?對他心狠?他是朕的兒子……李妃懷有身孕後朕只來過鳳宮一次,那一次就有了天瑞?你欺朕酒醉後真的什麼都不知道?他身上有哪點兒像朕?皇后嫡子,笑話!天佑心思藏得深,天祥表面大大咧咧也不是省油的燈,但是,他們唯獨沒有太子的陰狠殘暴!」

  皇后驚恐地後退,長幅裙裾絆住了腳,咚的一聲摔倒在地,金簪滑落,披散了如瀑長髮,美麗的臉上充滿了絕望與悲苦,「是,他不是你的兒子。可那又是為什麼?我不好嗎?我父兄長守秦川,為你拒擋了齊國的兵馬,我十四歲嫁入太子府與你大婚。為什麼,你還要有李氏、張氏?」

  「這就是你背叛朕的原因?!」裕嘉帝大怒。他的臉上顯出一種異樣的血紅,咳了一聲,鮮血已噴濺在黃袍上。

  「我是皇后啊,卻眼瞧著李氏先有身孕,你讓我顏面何存?我瞧著李氏臉上的光彩,瞧著你看她的目光,我很想也有個孩子!那一年,是秋天吧,皇上?還記得那年秋天去賞菊嗎?我遠遠地瞧見你攜了李氏的手,為她摘了朵黃菊,我只能離開……我走得多遠你都不知道,我離開了多長時間你也不知道!哈哈!」皇后突然大笑起來,「你萬萬想不到安國皇帝出遊,侍衛禁軍重重保護,居然會有人出現在花叢中,擄了你的皇后!」

  皇后面露悲傷,那張美麗的臉卻有了另一重光華。她喃喃自語:「他就這樣在花間出現,靜靜地瞧著我,我也靜靜地瞧著他……他走的時候對我說,若是有什麼事,可以找游離穀。我有了他的兒子,我是個母親,我必然要幫天瑞登上太子位,做天子。」

  「你做夢!」裕嘉帝怒吼,身體劇烈地顫抖,「你身為一國之母,居然和一個不認識的男人苟且!」

  皇后坐在地上,輕撫過長髮,癡癡笑道:「可是,皇上,你卻讓你的皇后為別人養兒子養了二十二年,是什麼讓你這般隱忍?是我羅家的兵馬?還是你妄圖吞天下的心?我不認識的男人,難道你不認識嗎?你真的不認識他?他難道不是你李家的人,與你流著同樣的血?!難道,聖祖的兒子就只有你和端王嗎?」

  裕嘉帝氣得手足發顫,卻冷笑出聲:「當年聖祖的孽要讓我們兄弟二人背負,讓我隱忍二十二年!實話告訴你,那個人就在端王府,做一個下人、一個奴才!同樣的血未必有同樣的高貴!」

  他的話讓皇后尖叫出聲:「不!他……他怎麼會做一個下人?你,你們欺人太甚!」

  尖銳的聲音,像箭一般刺破鳳宮的上空,星月夜轉眼被捅破,化成一道閃電,瞬間電閃雷鳴。

  鳳宮內四顧無人,空空蕩蕩,那些金縷錦帛在猛烈搖擺的燭火中晃動著洪水猛獸般的影子,向皇后逼了過來,讓她不住地喘氣,想要多呼吸一口新鮮的空氣。

  她害怕地閉上眼,山菊爛漫處,那個白衫少年一臉清華之氣又站在了她面前,目光淡然地瞧著她。她訝異地回頭,身邊竟沒有一個侍從,這才想起是自己吩咐了不讓人跟隨打擾。

  他沒有逼迫她,輕輕牽了她的手,那一瞬間她不知道是想報復還是折服在他豐神俊朗的氣度下。

  那麼高貴的人,居然做了一個下人、一個奴才!「我不信!」皇后咬碎銀牙迸出滿口血腥。

  「朕沒動他,他以為朕不知道,以為不知道當年還留了這麼個餘孽!自他投奔進端王府,二弟就覺得他不對勁。他的容貌,他以為無人知曉他母親的模樣。那賤婢的畫像還是朕和二弟親手放入父皇棺中,連太后都不曾知曉!」裕嘉帝激動起來,手顫抖著指著皇后只覺往事如潮湧上心頭。他不得不喘了幾口氣,額頭血管已跳得突突作響。

  「為什麼?他不是你們的兄弟?你們就這樣,就這樣讓他在端王府做個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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