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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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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曜不情不願地去了,她卻也像孩子一般打量著身邊這些陌生臉孔,最後目光轉向眼前再熟悉不過的未央宮正殿——如今,他竟真成了牢籠。 時近正午,日頭隱藏在厚重的雲層背後,白光從邊緣掙扎著透出來。天愈發冷了,待過了冬至,怕有事苦寒。涵柔一動不動立在原地,合了眼感知著陽光淡淡的溫度,面上沒有表情。 會是什麼人呢?謀害天子,構陷中宮,誰能有這樣天大的膽量?蘇堇……蘇堇應不會被人收買,那麼,是在何處出得紕漏?皇帝的飲食上何等戒備森嚴,究竟用什麼樣的手段,這許多時日,投毒弑君竟能做得滴水不漏?而那西域草烏頭既為李家獨有,旁人又是從何處的來? 該是沖著誰來的呢?是外朝的人要覆滅李家,還是內廷的人欲使中宮易主?只為構陷於人,便能不惜一死在皇帝身上動手嗎?若真是謀逆,誰有弑君的理由?得益于此的分明是李家無疑,難道,難道……娘什麼都不曾對我說,難道他們竟能瞞著我支使蘇堇做出這等事來嗎?毒殺天子,扶立幼帝,為了權勢就不要命了嗎!再怎樣形勢所迫,怎麼能……怎麼可以…… 北風過時寒意侵骨,涵柔不由打了個寒噤,這才驚覺背上冷汗浸濕中衣。 長樂宮。 如此謀逆大案,竟連皇后也牽涉其中,皇帝雖不信涵柔會行謀害之事,畢竟心神難安。午後勉強歇下,輾轉多時不能入眠,翻過身來見帳外隱約坐著一人,身影甚為眼熟,撩開了幔帳才見是惠妃,便道:「是你來了。」徐惠妃正撿了一冊書隨手翻看,聞言忙起身見禮,「皇上醒了?聽著像是睡不安穩。」她正要退出去喚宮人進來侍候,卻被皇帝攔住,「別去……靜靜地陪我說說話。」 徐惠妃見榻旁正有一個錦墩,便依言挨近皇帝身邊坐了,見他不再開口,一時笑道:「幾個妹妹膝下都有兒女,唯獨我無牽無絆的,太后便打發我來為皇上侍疾。」說著忽斂了笑容,歎出口氣,「不想,竟會生出這等事來……」皇帝聽得此言臉色黯了一黯,握了徐惠妃的手,輕輕摩挲著她腕上一串翡翠手串,許久,才岔開了道:「是許多年前賞你的了。」她溫然一笑,不答話。皇帝微有歉意,「這些年,總覺得委屈你了。」徐惠妃仍是微笑,「又不是當初十幾歲的光景,哪裡還計較這些?」 他長長籲出口氣,松了手,語音兀地有些暗啞,「皇后的事……你知道了?」指尖不易察覺地一顫,徐惠妃不動聲色把手攏回袖中,只聽他自顧自說了下去,「淑妃一向同皇后走得近,賢妃從前與皇后親密,如今卻疏遠了;懷貞守著永昕,是個不知事的;蘇眉像孩子一般,餘下的愈發小了……倒只有你,能說上幾句。」徐惠妃垂著眼,低聲道:「只怕說錯了,皇上怪罪呢。」他不以為意地笑笑,「只要你說。」 徐惠妃不應聲,伸手為皇帝理了理被衾,只作漫不經心,「近些日子,似乎鄭國夫人時時進宮來,我撞見了好幾回。」皇帝只是聽著,不置可否。徐惠妃道:「是為著毅章候的病吧?聽說病得不輕……又因著皇上先前不知為何冷著皇后娘娘,便有些愛嚼舌的傳出些風言風語來,教人聽了心下不安。」他勾著唇角,有幾分輕蔑,「心下不安,便能起不顧死活的念頭嗎?」 徐惠妃賠著笑,把話岔了開去,「妾不敢指責皇上的不是,可皇上此前的確不該冷落了皇后娘娘,還把太子送到妾的章懷宮裡來那麼些時日。這些年來皇上待皇后的好人人瞧在眼裡,這當口上,皇上猝然如此,娘娘該怎樣向呢?」 「君恩涼薄,盛衰無時,到底不如親生骨肉、不如重權在握來得踏實……是嗎?」他仍舊笑著,眼中光彩卻黯淡下去,口氣是莫名的唏噓。徐惠妃垂了頭低聲道:「妾不敢多言。」耳畔語氣驟然轉冷,「你已經說了。」 徐惠妃大驚,微微變了臉色,偷眼覷時見皇帝緩下臉來,目光柔和卻堅定,「她不會的……皇后沒有理由。」 徐惠妃忽而抬起頭來,「皇上想聽實話嗎?」 皇帝稍有詫異地注視著眼前明眸熠熠,點了點頭。徐惠妃坦然迎著他的視線,「皇上,怕沒有誰是為著自己才嫁進宮裡來的。」 他垂了眼瞧著身下錦褥上口字的暗紋,一動不動,神色有些癡,良久歎息一聲,也不抬眸,只無力地擺一擺手,「你去吧,朕知道了。」徐惠妃不敢多留,躬身一禮,悄沒聲息退了出去。厚重的門簾晃了一晃,很快又是止水般的沉靜。 天氣雖冷,殿中還未起地炕,地下只生著火盆。上好的紅蘿炭燃起來無煙無塵,間或只聞畢剝一點微響。他忽而起身下榻,隨手揀一件外袍披了,背著手立在窗前出神。冬日的陽光教窗上的棉紙一濾,投在衣間愈顯模糊暗淡,好似蒙了一層灰。他無端伸手拂了一拂,無端又住了手。忽聽簾攏一響,回首正是趙忠敬。 趙忠敬行了禮,見皇帝臉色不豫便不作聲垂手立著。皇帝咳了一咳,眉間糾結不去的陰霾很快消失不見,吐出短促有力的一字,「說。」周遭極靜,趙忠敬湊上前來,壓低嗓音,「皇上,查出些端倪——蘇堇的父兄原是毅章候府上家奴,幾年前死於疫病。」皇帝一言不發,手抵著窗臺,指節因用力而微微發白,眼底陰暗漸漸濃重。 李家……果然,是李家嗎?朕還未有殺招,他人卻已按捺不住先下手為強了嗎?悄無聲息使朕毒侵肺腑,最終無端暴病身亡,而後,把曜兒扶做傀儡,從此握持天下大權——真真是好盤算! 李家……李家!忍讓多年,總以為不致如此,到頭來,終究養虎為患!這一回,絕不手軟,絕不再心慈手軟…… 堅定如斯,心上卻好似針紮一般,痛楚細小而尖銳,激得呼吸都稍有淩亂。眼前依稀浮現她的容顏,竟無論如何也瞧不清她面上神情,只覺那目光隔了雲霧般朦朧不明,就中情緒幽深莫測。 這一切陰毒與罪惡,她……知情嗎?她真能夠一無所知嗎?抑或是,正事借著她的手,就是她的手…… 皇帝一念至此,背心裡冷汗涔涔而下,周身沒來由地一個激靈。 趙忠敬誠惶誠恐侍立在旁,只道是冷了,忙捧過件衣袍來,抖開。他木然披了,握著衣領,仍是失神。 ——不過是一月之前吧,時光短暫得好似就在昨日。那一夜湖畔的呢喃,懷抱中的溫暖那樣真切,仿佛春水潺潺融化冰雪。 ——結髮為夫妻,恩愛兩不疑……那麼,就永遠記著這一句,再不要,彼此猜疑。 ——不疑,不疑……是朕不該猜疑,還是,從一開始,便是朕錯信? 沉吟良久,終於冷然傳令,「去傳羽林軍統領即刻過來——你親自走一趟,未必過明路,勿要打草驚蛇。」 第三十三章 荊棘滿懷 涵柔肚子困居於未央宮中,聽不到外間半點消息,雖心急如焚卻無計可施,只得靜待其變。當夜心神不定輾轉難眠,攬了永曜在懷才安心些許,勉強睡了半夜,又被噩夢驚醒。夢裡一群瞧不清面目的人不由分說硬要將永曜奪取,霍然睜眼雖見孩子好端端地就睡在身側,卻費了好些時候才漸漸平復因驚懼而猝然加快的心跳。於是再無法入夢,她半支起身子注視著沉睡中的孩童恬靜的小臉,看不夠一般,怎麼也不肯移開眼去,就這樣渾渾噩噩挨到了天明。 涵柔斟酌再三,畢竟不能坐以待斃,見傳膳的太監猶是舊日相識,不曾被撤換,便教永曜的奶娘鐘氏尋機遞了小小一張字條與他,附上簡短一句——「淑妃」。那小太監年紀雖輕人倒機靈,不見他如何動作紙條已消失在袖中不見,一味點頭哈腰地陪笑,「太子既想著如意酥,明兒一定預備下。又不是什麼稀罕物,嬤嬤吩咐一句也就是了。」涵柔不動聲色只端坐在旁瞧著底下人布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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