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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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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歷了如此一回風波,夫妻二人小別猶勝新婚,涵柔雖不復昔年盛寵,日常時時往來長樂宮,倒與皇帝親昵有加。這日芳吟用新下的蓮藕與桂花制了糕點,涵柔便拿小捧盒裝了些許親自給皇帝送去。來至長樂宮外,一眾宮人迎上來行禮,涵柔見當值的太監欲言又止,不多計較逕自步上漢白玉階,卻見推門而出盈盈一個年輕女子,正是近來風光一時的才人雲氏。 這幾日晨昏定省時雖曾見過,雲裳名位低微坐得甚遠,涵柔倒也不曾瞧真切。此時見她一屈膝便要跪下去,涵柔忙一把攙住,「平日相見無須這樣多禮。」雲裳忙不迭地謝過,低垂著頭卻是囁嚅,「皇上……皇上昨夜把一直翠扳指遺在了珍璃館,妾……」涵柔見她如此極力澄清並無爭寵之意,不由覺著好笑,不忍見其窘迫,岔開了笑道:「今日才得好生瞧你一瞧,當真是水靈靈的好摸樣,難怪皇上見了喜歡。」 雲裳愈發埋下頭去,雲鬢之下側臉輪口柔和,勾勒出依稀一點莫名的哀傷。涵柔沒來由地只覺心下一酸,卻聽眼前人輕聲道:「皇上不過心血來潮才會多瞧旁人幾眼,真心愛重的,到底還是皇后娘娘……」她說至此間隱約帶了一線哭音,草草躬身一禮已匆匆離去。 芳吟瞧著雲裳遠去的背影,語帶不悅,「娘娘還不曾發話,她怎敢這般無禮?到底是出身卑賤,不知好歹!」卻見涵柔無端地惘然失神,話語惆悵莫名,「她知道了。」芳吟驚問:「知道什麼?」她歎一口氣,微微搖頭,「並沒有什麼——進去吧。」 近來天朗氣清,雖寒冬漸臨確是日色晴好。宸雪微覺煩悶,躲在毓秀宮懶怠動彈,長日寂寂畢竟無聊,於是差人請了惠妃來陪著說話解悶。永暄由乳母領著出去玩耍,一時回至宮中,小魚天真無憂,「娘!我遇見父皇了!」宸雪摸摸孩子的小腦袋,含笑應著,「是嗎?」永暄重重一點頭,眉飛色舞,「父皇和母后在一塊兒。母后穿著身新衣裳,比從前更漂亮了!」 她不覺冷了臉色,黯然垂下手去,語氣淡漠,「去洗洗臉,換身衣裳吧。瞧你跑得滿頭的汗。」年幼的孩子不能體察母親強自掩抑的悲哀,歡歡喜喜應聲而去。宸雪目送著那小小的身影,頰上表情僵硬。徐惠妃低聲勸道:「稚子無知,他總有一日會知道你的苦處。」她蒼白地笑一笑,不知譏諷的是旁人還是自己,「人家夫妻恩愛,又有母親時時入宮陪伴,自然容光煥發,趾高氣揚連孩子都瞧得出。」 不想徐惠妃聽得此言卻沉下臉來,話中滿是凝重意味,「你也覺著,鄭國夫人近來走動得太過勤快?」宸雪不由一愣,不解地回眸相看,「姐姐是說……」徐惠妃抿一抿唇,「你總該知道毅章侯病倒的事。」宸雪點頭,「聽說病得不輕。如今鄭國夫人每回入宮,皇后總要賞些宮裡的名貴藥材。」徐惠妃撲哧一笑,「李氏是什麼樣的人家,什麼好藥沒有,還需向宮裡來取?聽說有一味西域進貢的奇藥,就因著李家老夫人有需,年年上貢都徑直送到府上去,連宮裡頭都分不到半錢呢。」 宸雪歎息一聲,微垂下視線,「確實是再顯赫不過的人家……聽說皇上有意趁此機會削了李家的權勢,不知是真是假。」徐惠妃頗為感慨,「李家仗著女人入住中宮,接連三朝握有重權,自然是外朝莫大的隱患。如今的皇后雖不是李氏加生的女兒,到底有著親緣在。這當口上事態緊急,李家人自然一再入宮商議對策……保不准,有什麼陰謀也未可知。」宸雪笑道:「姐姐無端端地怎作此想?」卻見徐惠妃面上一絲玩笑意味也無,「昨兒閑來無事翻了幾頁宮史,瞧見些駭人的事兒,倒很有些感觸。」不等宸雪答話,她已徑直述說氣所見的往事,「睿宗生而喪母,自幼由當時的德妃吳氏撫育。帝即位後感念養母恩德,破例加封吳氏為皇太后。吳氏自有一子,竟與其父兄謀劃,意圖毒害睿宗取而代之。陰謀敗露後,吳家滿門抄斬。睿宗廢了吳氏太后尊號,母子情絕迫其自縊身死——這不過是幾十年前,皇上祖父的事。」 靜靜聽完這沉重的講述,宸雪心下唏噓,細一思量疑色漸起,「姐姐為何……平白無故地同我說這些事?」徐惠妃自窗間遙望天際日漸西沉,輕聲道:「我在想,李家為了保住這麼些年的榮華富貴,是不是,也會做出些不顧死活的事……」 宸雪一驚抬首,眸中光亮一閃很快歸於沉寂,開口掩不住黯然,「她是皇后,又不是偏妃。她的兒子如今已是太子,天下總有一日會落在她手上,她只需靜待,何必以命相博?姐姐一向聰敏,怎麼今日倒說起傻話來。」 唇邊一點淺笑意味深長,惠妃悠悠道來好死無心,「皇后自然沒有什麼可憂慮的,李家的人,怕卻是心急如焚呢……皇后是太子的生身母親,可這親緣溯到李家去又剩得幾分?皇后不過雙十華年,而李玄靖命在旦夕,如何等得到太子即位的那一天?他若有個三長兩短,三年守制權勢盡失,皇上還能再容許李家挽回今日的榮光嗎?他們如何沒有捨命相博的理由?」 宸雪微蹙著眉,迷惑不解,「可是……這些不都只是無因由的揣測,連捕風捉影都說不上,又有什麼意義呢?」徐惠妃歎一口氣,壓低了嗓音,「還不明白嗎?若現下生出此等謀逆之事,皇上可會相信正事李家同皇后鎖為?」她幡然頓悟,不覺倒抽了一口涼氣,啞然半晌才澀聲道:「你是說……無中生有?」徐惠妃不置可否,淡淡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不拼死一搏,如何能有扳倒皇后的一天?」 氣息漸漸淩亂,宸雪口中喃喃,抑不住話音顫抖,「可是……可是這念頭,也未免——」話一出口不禁征在當地—— 「我毒害自己的兒子構陷沈惠妃,這才掙到了太子之位。不是沒有猶疑,對親兒下手的確太過歹毒、太過兇險……可是,只有這樣的手段,才能為謙兒換來這天下——你要知道,這可是天下啊!」 太后之言初初入耳不解其間深意,而今卻覺一字一句仿佛驚雷滾滾炸響於心,直震得耳際轟鳴、四肢麻痹。宸雪漸快的心跳一聲聲那樣清晰,如有巨石壓在胸口,呼吸艱澀莫名。 該怎樣做?究竟,該怎樣做…… 徐惠妃注目著眼前人失魂落魄的恍惚神色,噙了一點淺淡的笑,「是我不好,說了這許多不該說的話。你只當是姐姐犯糊塗,不要放在心上。」宸雪渾渾噩噩無力發一言相應,指尖冰涼不自覺地微微抖索。 徐惠妃旋即起身,柔聲道:「瞧你倦得很,歇著吧。天色暗了,我也不多留了,平白鬧得你心神不寧的。」她回過神來欲要挽留,探出的胳臂在半空凝定了一瞬終究緩緩垂下。 次日,章懷宮。 「賢妃來了。」 涵柔昨夜把皇帝留在了未央宮,晨起貪睡傳話教諸妃不必往中宮問安。惠妃此時才剛起身正更衣梳洗,聽侍婢在耳邊低聲稟告,不由挑眉,「不過一夜,來得這樣快……」卻是不急不緩地至鏡前理了理鬢髮,才回身吩咐,「請到屋裡來。」 宸雪腳步匆匆,眼下黛青顯露出徹夜無眠,手提裙裾幾乎是小跑著趕至徐惠妃面前,踉蹌止步卻是不語。徐惠妃會意,把臉一揚周遭宮人便躬身退出。聽門扇在身後吱呀掩合,宸雪不及寒暄半句已啞聲開口,「不論成敗,總得放手一搏才能有一線生機,是嗎?」 徐惠妃不答,靜靜地迎上她熾烈的目光,眸中並沒有一絲多餘的表情。宸雪寧定片刻,猛地邁上一步牢攥住徐惠妃的胳臂,大力牽扯得她身形一晃,「你要幫我……」她微有喘息,眼底像要噴出火來,深心裡卻是那樣無助的戰慄,「有什麼主意,你要對我說……無論怎樣兇險、怎樣歹毒,為了暄兒,我都願盡力一試!」 惠妃輕輕笑了一笑,掙出手來挽著宸雪並肩坐下,手勢溫柔撫平衣下的顫抖,「不著急,有話慢慢說。」宸雪惶然地看著徐惠妃,雙唇微微抖索著,輕如自語,「姐姐心裡已有了計較,是不是?你教我……叫我該怎樣做……」徐惠妃伸手攏了攏宸雪耳邊一綹散發,語調慵懶只作漫不經心,「倒有一個念頭,只是——」有意緩了一緩,猶是平靜,「只是的確兇險,也的確……歹毒。」 她竭力調勻氣息,呼吸深緩掩飾了心潮翻湧,一字,一字,艱難而決絕,「你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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