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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三


  她輕聲吟哦著當年結髮之時脫口而出的這一句,有須臾的惘然失神,忽而嫣然一笑,「妾從前以為是癡話,如今忽就覺著,這是天下最美好的字句。」如此說著,才剛止住的淚水重又沾濕了眼睫。

  他默默收緊臂膀,緊擁失而復得的珍寶。話音低柔再沒有旁人可以聽見,「那就永遠記著這一句,再不要有猜疑。」

  第一次,這樣真切地觸摸到彼此的情意吧?才知道,旁的一切皆無關緊要,阻隔了彼此的,只是自己惶然的心。

  亙古不變是天際一輪明月,無聲的凝睇仿佛是母親溫柔的眼眸,一如當年。

  望湖軒。

  同一輪明月將柔光遍灑人間,窗下樹影淩亂,枝椏交錯不明。自軒中望去,隔了太液池一湖波蘭凝碧,對岸景致隱於朦朧夜色瞧不真切,觸目再清晰不過的,卻是漪碧亭中相擁的身影。宸雪凝望良久,直到眼前情境幾乎刻入心底,才艱難地背轉身,向同行的惠妃輕輕開口,「你瞧,果然不出所料。」

  惠妃目視宸雪出奇平靜的容顏,歎一口氣,「既然早有預料,如何坐視她成事?如今,豈非前功盡棄?」她牽出一抹清冷的笑,自嘲著嗟歎,「就算攪了她今日,還會有明日。皇后複寵是遲早的事,她絕不可能就此一蹶不振……皇上是當真在意她才會這般惱怒,她就是皇上心裡唯一的正妻,又是後繼之君的母親,宮中誰能與她抗衡呢?」

  惠妃並不藉口,默默上前將敞軒洞開的窗扇一一閉合。光線被無聲隔斷,不曾點燈的室內頓時陰暗,人與物只是模糊的黑影。

  眼底幽幽一星火焰藏燎原之勢,宸雪暗自咬牙,低啞的字句帶著幾不可察的顫抖,「一時的得失有什麼意義?真要動手,就該徹底擊垮那個人,不留給她半點轉圜的餘地……不是嗎?」

  風聲蕭索依稀入耳,秋日的肅殺意味隨著夜色漸深漸漸濃稠,仿佛呼吸都要隨之凝滯。惠妃微微一笑,黑暗隱沒了一切幽深莫測的表情,語聲平靜沒有一絲漣漪,「只要你有心,中宮之位未必就穩如泰山。無論你想怎麼做,我都願意幫你。」

  珍璃館。

  雲裳深蹙著眉在屋內來回踱步,面上掩不住焦急之色,喃喃道:「怎麼還不回來……」侍立在旁的婢女不由相勸,「娘娘,時辰不早,歇了吧。」雲裳心下煩亂,頓住腳步瞥了她一眼,只沒好氣,「你下去。」那宮女不敢反駁,答應一聲依言退下,才邁出門檻便耐不住犯嘀咕,「昨兒還是一樣的人,如今成了主子,便擺起譜來了。享著這樣的福分,成日價只知疑神疑鬼,真是不知好歹——」出至中庭見推門而入的正是領了差事粗去的小嬋,忙搶上幾步,嗔道,「可算是回來了,主子等你好半晌了。」

  小嬋急急進裡屋去,猶不及行禮已被雲裳一把拉住,「怎麼樣?」她忙道:「奴婢遠遠隨著皇上去了太液池,漪碧亭裡頭果然已候著一個女子。」雲裳急問:「是誰?」小嬋搖一搖頭,「太遠了瞧不清楚,等了好多時才見皇上與那人一同出了林子,是個女人沒有錯。」她愈發皺緊了眉頭,追問不舍,「之後呢?去了哪兒?」小嬋道:「去了中宮。」

  「未央宮?」雲裳驚疑愈甚,「不是說,皇上近來冷著皇后娘娘,哪怕初一、十五都不肯往中宮去嗎?那一回你眼見著,我不過隨口問了一句,皇上便一臉的不痛快——」一言至此思及當日情境,不由征在當地。

  還是初初承恩的時候,雲裳記得曾聽宮裡人說,新封的宮嬪該往中宮拜見皇后,卻一直無人向自己提起此事。一日貿然問了皇帝,卻見她的神情有一瞬的恍惚,旋即被冷漠不留痕跡地掩蓋,「去見她作甚?」雲裳當下唬得手足無措,半晌才怯怯開口,「娘娘是內廷之主,依著規矩,是該……」一言未了他卻冷冷截過,「就算那是皇后朕也做得主,今後無事,莫在朕跟前提起那個人。」

  他一直待她那樣溫柔體貼,還從未有過這般疾言厲色的時候,雲裳驚畏有加不敢再多說一句,直到此時回想,才覺出那目光中隱隱有著一絲哀傷與沉痛。

  第一次聽他含糊地叨念那個陌生的名字,她笑問:「羽仙是誰?」等了那樣久,裹著錦被縮在他懷中又要睡過去,才聽身後語如夢囈,「羽仙,不過是一場夢罷了……」

  「羽仙……羽仙……」口中無意識地反復叨念,她忽就感到那樣深重的無力,「竟是如此……竟是如此嗎?」

  同先前的無端失寵一樣蹊蹺,皇后忽就重新挽回了皇帝的寵愛。皇帝已有兩月不曾踏足中宮半步,九月十五當夜卻毫無預兆地宿在了未央宮,第二日又陪著皇后母子往御苑賞了一回菊花,夫妻儼然一副融融景象。就中情由無人知曉,眾人驚歎之餘只得感慨君心難料。

  自七月以來,對外說是皇后抱恙,鄭國夫人幾番請見都不被允准。涵柔心知母親定然心急如焚,當下忙召了李氏入宮。終於見到牽掛多時的愛女,李氏顧不得禮數上前一把緊攥了涵柔的手,未語淚先流,「究竟出了什麼事,你可把娘急壞了!」涵柔忙引了母親坐下,遞了帕子去,笑道:「娘哭什麼呢?我這不是好好的一點事也沒有嗎?」

  李氏胡亂拭了拭眼淚,「一回接一回地請旨,都說你病著見不得人,想見一回雲軒也不能。只聽人說你失了皇上的心,話傳得多了說什麼的都有,教娘怎麼放得下新呢?又逢著你外祖父的病李家亂作一團,這一來火上澆油,你可能曉得外頭唬成了什麼模樣?你爹一夜夜地睡不安穩……」

  涵柔本想故作輕快好教母親安心,聽李氏如此說不由也沉下臉來,抿一抿唇,淡淡地道:「是出了些事。我不當心著了旁人的道,皇上惱了我,整整兩月不曾往未央宮來,還把曜兒領去給惠妃照料。」恐母親擔憂又補上一句,「幸而如今已安然無事了。」

  李氏愕然抬首,不防倒吸了一口涼氣,一時定下心神,啞聲相問:「是不是……那個人?」涵柔黯然別開臉去,極輕極輕地一點頭,定定瞧著薄綃紗帷上精緻的合歡紋樣,「是我太傻……明知道她的蛇蠍心腸,卻還是失了防備。」

  李氏滿心疼惜,輕輕攬過女人的肩背,柔聲勸道,「涵兒,你莫要苛責自己。娘如何不曉得,這麼些年,她就像根次紮在你心口上,哪裡是說拔便能情意拔下來的……」哀傷與軟弱猝然湧上心頭,涵柔再也按捺不住,一頭撲入母親懷中,淚落如雨。

  涵柔伏在母親懷裡哭泣,直把連日來積蓄的無助與惶然盡皆傾吐,才掩面起身回內室重新梳洗。涵柔換過衣裳重來至正殿,所有哀傷軟弱已被不動聲色遮掩,才落座便關切道:「外祖父的病如何了?」李氏歎息,「算是穩住了,昏昏沉沉只是不見好。都這把年紀的人了,怕是挨日子罷了。」涵柔少不得面色凝重,「難道……真就挨不過這個坎去嗎?」李氏欲言又止,一咬牙畢竟如實道來,「娘實話對你說,你外祖父這一回,怕是熬不過春天去了。」

  涵柔聞言色變,不知如何答對。李氏稍停一停,徑直說了下去,語重心長,「凡人皆有生老病死,事到如今,怕的卻也不是你外祖父有什麼不好,反倒是你……涵兒,你記著,無論外頭發生什麼事,你只要照料好你自己,照料好曜兒,千萬不能再出什麼差錯。哪怕皇上真打算借著喪事蕩平了李家,只要你還是皇后,曜兒還是太子,就沒有什麼可懼怕的,你明白嗎?」

  涵柔微蹙著眉,深而緩地一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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