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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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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軒避過涵柔鋒銳的視線,嗓音微有暗啞,「表姐不已經看出來了嗎?」 寒涼如水自腳底一點點漫上身來,涵柔脫口質問:「你這是做什麼?」 她霍然抬首,眸中寒芒閃爍,「軒兒還不是為著表姐和太子好?人說臥榻之旁豈容他人酣睡,曜兒都已是太子了,表姐怎還能容得這毓宸宮在?」 涵柔扭過頭去,冷冷道:「賜名毓宸是在生寧瑤的時候,賢妃得寵也不是一天兩天,就憑你這無憑無據的幾句話,皇上便能把這麼些年的毓宸宮再改回毓秀宮去嗎?」 雲軒行上幾步立於涵柔身前,臉色略顯蒼白口中卻是堅定,「不是軒兒不自量力,賢妃再得寵,那都是從前的事了。皇上若還有當初待賢妃的那份心,曜兒就不會這樣早地被立為太子……何況,如何只是三言兩語呢?太子殿下一病倒,軒兒就把話傳了出去,如今各處都在說,是賢妃的毓宸宮妨著了太子殿下,只要皇上去聽——」 「夠了!」按耐不住霍然起身,涵柔厲聲喝止,「你這才多少年紀,怎會有這樣惡毒的心思?賢妃與你無冤無仇,你何苦去招惹她?弄巧成拙,惹禍上身,苦的只會是你自己!」 「無冤無仇嗎?」雲軒募地淒然一笑,眸中湧動著與年齡不相符的蒼涼,口氣驟轉狠厲,「慕容宸雪才是真真惡毒的女人!」 話中怨毒之意直刺心扉,涵柔不覺胸口一窒,卻見雲軒猝然抬手遮掩目中刹那浮現的軟弱,頃刻間淚如雨下。涵柔不由征在當地,回過神來猶不及相勸,已聽雲軒掙扎著開口,道出的卻是不相干的一句,「表姐可知,軒兒是妾室所生……」她要以搖頭,黯然道:「我沒有那樣的福氣。」頓一頓,終究從頭道來—— 「軒兒的生母在軒兒周歲時過世,軒兒便由妾室中無子的韓夫人養在身邊。因養母不得寵,軒兒在旁人眼中從來如草芥一般。六歲那年除夕,不知為了什麼緣由,被欺淩得坐在地下嚎啕大哭。各房的姐妹或是袖手旁觀,或是指指點點,無一人肯攙我一把、慰我兩句。之後一個不相識的姐姐過來,只一句話,瞧熱鬧的人便散了個乾淨。她生得那樣美,穿得那樣美,卻把我攬在懷中,由我把鼻涕眼淚抹了她滿襟……」 說至動情處,雲軒禁不住又是潸然淚下,側開臉去掩飾著眸中哀傷,定了定心神才哽咽著接續下去,「後來我才知道,那是正室淩夫人的長女,當時已被選定為太子妃……二月,太子大婚;三月,我過繼于淩夫人膝下,從此變作李家長房嫡出的么女。端翊皇后出閣前求父母的最後一件事,就是給家中最不起眼的小妹嫡女的名分……」 心下感歎,涵柔疾行上前擁了雲軒入懷,任他伏在胸口淚落如雨。 「可是,當我知道這些的時候,她已經不在了。她才二十二歲,那樣好的一個人,卻被人生生逼上絕路,帶著恥辱自盡身死——而害死她的那個人,到現在還安然享著榮華富貴……」 涵柔撫著雲軒抽動的背脊,待那顫抖漸漸平息,才輕輕問出心中猜疑,「所以,你要入宮來?」 懷中一空,雲軒霍然自臂彎間掙脫,目光懇切滿蘊沉重的哀慟,「求表姐幫我……我不能眼見著那個兇手占著賢妃的榮耀,占著毓宸宮的榮光!」 兇手……她是兇手……心頭劇痛如受重擊,涵柔徐徐吐納壓下刹那間心潮湧動,良久,緩而深地一點頭。 夜,毓宸宮。 太子染病未愈,皇帝卻傳話要宿在毓宸宮,宸雪聞訊之時不由有些微的詫異。細想一想,倒有半月餘不曾侍駕,如今新人一多,輪上一回倒成不易之事了。於是有心換了一身繡工精緻的杏色衣裳,又取珍藏的綠螺子黛細細描畫了柳葉眉,精心裝扮妥帖卻莫名地歎出口來。一時報說御駕已至,忙展露溫柔得體的淺笑迎了出去,心頭依稀有一點忐忑不安。 一雙兒女早候在殿中,永暄如今話說得甚是伶俐,見得父皇興高采烈吵嚷個不住,惹得皇帝笑得合不攏嘴。鬧過一回,宸雪喚乳母領了孩子去睡下,親上前去欲服飾皇帝更衣,一隻手猶未觸及衣帶,猝然被他握在掌心。宸雪一驚,手指下意識地一掙,卻聽他道:「不急,朕與你說一樁事兒。」 宸雪心跳兀地漏了一拍,思及白日所聞流言,心底裡隱約湧起幾分沒來由的驚懼。她神色不改,順勢緩緩跪坐下去,偎在皇帝膝間低低應道:「皇上請講。」皇帝垂著眼眸,握了膝上一莖散落的秀髮撫弄,半晌才淡淡地開口,「宸兒,打從生了寧瑤,毓秀宮改作毓宸宮也有四年了吧……」 一顆心驟然收緊,宸雪只覺冷意從心口刹那間蔓延至全身,不防竟是一陣暈眩。 他恍然不覺,只是輕輕地接了下去,「毓宸,不是尋常的字眼啊……當時朕只顧念著你,不想如今卻惹出這些事來……」如此說著,口氣漸轉肅然,「你曉得這兩字的意味,曉得朕當初的心意,可是今非昔比,如今宮中有提啊子了……永曜的身子一直不好,這些日又病得厲害,人說是毓宸宮宮名逾制衝撞了所致,朕細想一想,也不是全無道理……鐘靈毓秀,不也是極好的字眼?毓宸太過張揚,於你和暄兒都不好,又礙著皇后和曜兒——仍舊改回從前的毓秀宮吧。」 宸雪徒然張口卻難發一言,從背脊到指尖戰慄一路綿延,但覺心下空白一片,仿佛一切理智都在瞬間被從身體裡抽離。 他收緊十指抑著掌心的顫抖,柔聲道:「朕知道是委屈了你。這樣多年的毓宸宮,朕說過的話,是不該輕易收回來。可世事不是一成不變的。有些事,有些承諾,在當時或許是可能,待到時過境遷,就再不適合提起、再不可能實現了……宸兒,是時候變了,朕待你的心意沒有變。」 沒有變嗎?是變得太快,變得太自然而然,連你自己都不曾察覺吧?毓宸……多美魅力的諾言啊,是再不可能實現的幻夢了……可是如今,就為了幾句謠傳說我妨害了你那心肝寶貝似的太子殿下,連這僅有的幻夢,你都忍心就這樣打碎…… 他仍是婉言相勸,「宸兒,你一向善解人意,同樣身為人母,你曉得父母擔憂孩子的心。你是太子的庶母,只當是為了曜兒今後能健健康康地張大,改回毓秀宮去也算不得什麼大事。」 言已至此,聖旨如山,還容我說一個「不」字嗎?唇角牽出一抹淒涼的笑,宸雪仰起臉來瞧向咫尺間恍惚已變得陌生的男子,抑不住話音顫抖,「太子殿下能茁壯成長,是天下的福氣,也是妾的福氣,宸兒不敢覺著委屈。」說著卻自皇帝掌中生生抽出了手來,漠然起身道:「皇上,妾今日身體不適,恐怕不能侍候皇上了。」她俯首一禮,竟就轉身向內室而去。 皇帝半探出手去正要阻攔,眼瞧那背影決絕不由怒上心來,收回了手亦是起身,淡淡道:「那賢妃好生歇著。」語罷逕自離去。 牙根咬得酸軟才強忍眸中淚意,聽得門扇在身後吱呀閉合,宸雪霍然揮袖將身旁案上一應物事盡皆掃在地下。侍立在外的宜然聞聲慌忙趕過來,卻見宸雪手抵著檀木案桌,喘息著喃喃叨念——「涵柔……涵柔……」 宜然強攙了宸雪在近旁椅中坐下,雖驚惶有加,卻還是忍不住好奇,低低地問:「娘娘,涵柔是誰?」 宸雪面色一僵,按捺多時的眼淚竟就在此時洶湧而出。 乾和三年二月,婕妤慕容氏誕皇二女甯瑤,晉封正二品昭儀淩于六宮,御筆親書賜其寢宮毓秀宮名為毓宸宮,榮極一時。乾和七年四月初,因毓宸宮名有妨太子,複更為毓秀宮。 四年綺夢,天上人間! 第二十七章 零落鴛鴦 轉眼夏日已臨,五月十二是賢妃二十三歲生辰。此前毓宸宮名之事,皇帝自知愧對宸雪,有心要為她慶生,宸雪心緒不佳卻一再推辭,只道唯一的親弟經年不見,頗有掛念之意。皇帝旋即下旨召慕容博予夫妻二人于生辰當日入宮拜見。 當日皇帝下了早朝先往未央宮去瞧永曜,見涵柔正更衣預備著要向太后請安,便吩咐備輦同去。帝后相偕來至甯壽宮,早有小太監飛奔進去稟報;正拾級而上,迎面而來卻是慕容博予夫婦二人,見得帝后儀仗早已退避在旁跪地行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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