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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五


  皇帝道了平身,含笑問道:「見過了賢妃不曾?」慕容博予躬身笑道:「賢妃娘娘囑咐微臣先來見過太后,而今正要往毓秀宮去。」皇帝略一頷首,問過幾句官職年歲,道:「去吧,賢妃想是等著了。」二人複又躬身為禮,垂手侍立一旁待帝后先過。

  涵柔望向眼前恍惚熟悉又恍惚陌生的男子,不覺有些微的惘然失神。錯身而過的刹那是一瞬間不經意的視線相交,猶不及回過神來,心跳卻兀地漏了一拍——幾乎,那就是今生的歸宿了啊……可誰能料世事更轉?

  指尖一暖,卻是皇帝伸過了手來,涵柔一驚之下倉皇抬眸迎上他的視線,見那目光中有徵詢之意,忙微微搖首示意無事。皇帝見涵柔神色有異,心下不覺打了個突,只攜著她的手不動聲色想內而去。

  因是宸雪生辰,皇帝夜來自是往毓秀宮去,言談間見宸雪興致甚高,不由笑道:「很久沒見你這樣歡喜了。」宸雪見他笑顏溫然、目中是久違的愛溺光彩,心下一暖,又是粲然一笑,「妾只有博予這一個弟弟,打從入宮之後,便難得見上一面。今兒聚在一處說了大半日的話,如何能不歡喜呢?」

  皇帝攬過宸雪,任那散發撓在脖頸間酥酥麻麻地癢,笑道,「今早在甯壽宮瞧見博予了,倒是儀錶堂堂的好模樣。如今雖說官職還低,以他這樣輕的年紀,在六部裡好生歷練著,往後能有大作為的。同林氏夫唱婦隨,亦是一雙璧人。」說至此間腦海中卻忽地浮現那一瞬間身邊人的神情恍惚。

  心沒來由地便是一沉,皇帝劍眉微蹙,一時卻是深思。宸雪微一抬首見他臉色驟變,心下一凜,忙斂了笑顏小心翼翼地問:「怎麼了?好端端的,怎麼皺起了眉頭來?」於是伸過手去撫平那眉間的皺痕。他握過宸雪的收,微微搖頭,「沒什麼。」遲疑一番倏地抬眸相視,卻問出突兀的一句,「皇后……皇后與你弟弟他,九日可曾相識?」

  宸雪聞言一怔,很是斟酌了一番才低聲回答:「從前,妾家宅與皇后府第比鄰,博予在皇后府中同皇后幾位兄長一處讀書,與皇后娘娘算是相識吧。」心下難安,到底問出滿腹猜疑,「皇上……怎麼突然問起來這樁事來?」皇帝隨口「唔」了一聲,猶是失神,驚覺宸雪殷殷相視的目光,忙忙搖首,「沒什麼……就是隨口問一句,你不必放在心上。」宸雪低低應了個「是」,旋即一笑溫然,「如此良宵,皇上早些就寢吧。」

  次日晨起,宸雪赴中宮例行問安畢,出得未央宮門正要邁上轎輦,卻見美人林依霏上來笑道:「長日無事,去姐姐宮裡坐坐可好?」宸雪欣然應允,二人便一同回毓秀宮去。

  閒話幾句,宸雪見依霏心不在焉似有事羈懷,便遣退了殿中侍婢,正色道:「瞧你像是有話要說的模樣,此間已無外人,不必有所顧忌。」依霏微顯赧然,遲疑片刻低低開口,「不過是想問姐姐一樁事兒。」宸雪和顏道:「說。」卻聽依霏問的竟是,「姐夫與皇后娘娘,舊日可曾相識?」

  宸雪一驚之下目中神色變幻,少頃定下心神,開口平靜如常,「你該知道,皇后從前與我相熟;既自幼素有來往,如何不認識博予呢?」依霏微一點頭,很快問出下一句,「那麼,姐夫同我姐姐結親之前,可曾說過旁的親事?」

  宸雪聽得此問不由警覺起來,皺眉道:「平白無故的,問這些經年的舊事做什麼?」依霏歎息一聲,微有無奈,「不瞞姐姐,我阿姐昨兒進宮順道來瞧我,說成婚這一年多來,覺出姐夫心裡似乎惦念著旁的人;又聽家裡下人說,姐夫從前曾說過旁的親事,這才要我來問上一問。」

  宸雪微覺慌亂,揚一揚眉,故作疑問,「這與皇后有何干係?」依霏歎一口氣,盡數道來,「去歲阿姐新婚之初入宮來拜見姐姐,路遇皇后,皇后曾隨手賞下一枚貼身的玉珮。阿姐說,姐夫有一回見了那玉珮,竟是失神了大半晌,神色很有些不對。」

  聽至此間總算了然事情始末,宸雪不禁歎息,「傻弟弟,你怎麼到如今還有這癡念想……」依霏不解,面露疑色,「姐姐說什麼?」宸雪長長歎出口氣,幽幽開口,「我弟弟他從前的確曾與人說過婚事。還不及正事定親,那女子貪慕榮華富貴,卻成了內廷之主、天下之母。」

  依霏惶然,喃喃若有所思,「原來皇后娘娘竟有這樣的過往……」宸雪黯然點頭,感歎,「是啊,原以為會是一家人,不想如今——」一言至此喉中一哽,心念電轉,眼前驟然浮起皇帝昨夜惘然失神,恍惚觸及了什麼極其緊要的信息。

  依霏察覺宸雪久久皺眉不語,不由關切道:「姐姐,怎麼了?」話音未落擱在幾上的一隻手倏然被宸雪攥緊,耳畔語聲暗啞有飄忽的不真實感,「如果皇上知道,他所愛重的皇后娘娘心裡頭一直裝著旁的人,皇上會作何感想呢……」

  依霏眸光一斂,小心翼翼地探問:「姐姐是說……」宸雪合了雙眸,極輕極輕地一點頭,平靜之中隱隱帶了雷霆萬鈞之勢,有如山雨欲來,「若皇后永如今日這般榮寵不衰,你我到何時才能有出頭之日?毓宸宮有妨太子是嗎?她既不肯留半分情面,我也絕不要讓她好過!」

  幾日後,皇帝夜來往沒人林氏的昭和宮去。當值的宮女正要進去通報,他抬手攔下,只道:「不必驚動了。」徑直向內而去。推門而入,見依霏一身月白對襟長褂配著藕色襦裙,閑坐在窗前長榻上不知把玩著手中什麼物事,便有意放輕了腳步。

  依霏正是心有所思,直至皇帝挨近身前才猝然驚覺,慌忙起身跪下去見禮,倉皇見欲把手中物件納入袖中,一個不小心反而落在腳畔,礙于皇帝就在跟前不敢伸手去拾。他俯身攙了一把,溫然道:「起來吧,瞧瞧臉都嚇白了,朕有如此怕人嗎?」順勢卻拾了那落於地下的物事在手,細細打量,「瞧什麼瞧得這樣入神,人到了眼前都不曉得。」

  入手溫潤是一方白玉珮,玉色純淨無暇顯非凡品,刀工細膩雕鏤著鴛鴦交頸。

  隱約覺著有些眼熟,他微微蹙暗自思索,猶未想起在何處見過,依霏已伸了手來,掩飾著微笑,「不過是再尋常不過的一枚玉珮罷了,皇上瞧這些做什麼?」他避開了依霏的指尖不肯撒手,目有猜疑,不動聲色淡淡地開口,「這是你的東西?怎麼從前沒見你戴過?」依霏微有無措,訕訕收回了手去不知如何回話,只得垂頭應了個「是」。

  皇帝瞥了她一眼,疑慮更深,似乎想到了些什麼,卻又遲疑著不敢肯定,「朕怎麼覺著,這玉珮……似乎在皇后哪兒瞧見過。」依霏埋下頭去,語聲帶了些微的顫抖,「是……是皇后娘娘的東西……」皇帝眉梢一揚,對她的惶恐不以為意,「皇后賞與你的?這一件,似乎是皇后自家中帶進宮來的愛物呢。」依霏愈顯無措,澀聲道:「不是,不是娘娘……」

  「那麼,」他斂去了面上藹然光彩,「這玉珮,如何卻在你手裡?」依霏膝上一軟立時跪伏在地,再三搖首只是緘口不言。皇帝沉下臉來,口氣霎時轉為冰冷,「朕不過隨口這麼問一句,你這樣驚慌作甚?難不成你真有什麼事刻意隱瞞?」依霏叩首連聲道:「妾不敢。」他不依不饒,「這玉珮,是怎麼回事?」

  依霏戰慄著哀求,帶了一線哭音,「求皇上不要再問了……」他心下惱怒頓生,手上加力強拽了依霏起身,迫著她仰起臉來對上自己鋒銳的視線,語中帶了不容反抗的肅殺意味,「究竟是怎麼一回事?說!」

  依霏掙扎著自皇帝手中掙脫,推開兩步勉強立定,半晌才稍稍平復了因驚懼而氣的喘息,斷續著將實情道來,「那玉珮……前些日妾的姐姐與姐夫入宮來拜見賢妃娘娘,不想皇后娘娘卻私下遣了個宮女來遞給姐夫這玉珮。姐夫自然知道外臣與宮眷私相授受是為重罪,礙於那丫環說是奉命行事,只得接了,便交付姐姐轉交于妾,要妾尋個機會退還給皇后娘娘。妾知道干係重大,這兩日左思右想不知如何是好,便還不曾送到中宮去……」

  皇帝靜靜聽完,臉色已然陰沉得可怖,開口猶作淡然,「平白無故地,皇后遞這玉珮去給慕容博予作甚?」「妾如何敢欺瞞皇上!」依霏惶然抬首辯白,「是因為——」一言至此驟然中斷,她遲疑再三,搖著頭再不肯接續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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