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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


  太后握了宸雪的手,默然良久,深深喟歎,「宸兒,你還不明白麼?他的心,是靠不住的。如今姑母尚能護得你周全,若有一日我不在了,你唯有靠你自己啊……」頓一頓,語氣驟轉為冰冷,「你以為,真是薛氏對你懷恨在心才做下這樣大一個陰謀來置你於死地?——是姑母拿她來為你脫罪啊!若你還是不長進,在這宮裡頭早晚要送掉性命!」

  「什麼?不是凝碧?」宸雪驚問,「那是誰?是誰害我?」話音未落,只見一宮婢自外頭匆匆行入,近前躬身稟告:「太后娘娘,皇上在殿外請見。」太后眉梢一揚,不悅道:「他不是一心只惦念著皇后麼?還來瞧我作甚?」傳訊的宮女不由有些訕訕,只得道:「皇上似是為著正事來的。」

  太后不耐煩地一擺手,「罷了,請進來。」那宮女答應一聲去了,宸雪卻倏然起身,黯黯道:「我不願見他。」太后歎息一聲,道:「如今避也已避不及了,你藏到那雲母屏風後頭去,只要不出聲,他瞧不見你。」

  皇帝邁入殿中時宸雪已然隱身于屏風之後,他向母親見過禮,坐下寒暄道:「母后近來氣色甚好。」太后卻是淡淡的,「皇上瞧著倒是氣色不佳。」說著冷笑一聲,「不就是為了一個女人麼?值得皇上——」「母后!」皇帝按捺不住皺眉打斷,太后只得住了口,掉開臉去,「罷了,如今說不得你了,更指摘不得那丫頭一句半句——不是為著正事來的麼?」

  他默然許久才壓下心頭不快,微一咬牙似下定了什麼決心,抬首向母親一字字道來:「母后,朕要冊立永曜為皇太子。」

  「什麼?」太后霍然回首相看,好容易壓下心中驚怒,半晌才沉聲道,「立太子非同兒戲,皇上年紀還輕,子嗣尚少,何必此時便急於立儲之事?」皇帝垂首恭敬道:「母后,儲君為國之本,及早確立以安天下,並無不妥。」太后掩不住面上惱怒之色,「可永曜不過是個不滿周歲的嬰兒,連說話都不會,他懂得什麼,能擔當太子之位?」

  皇帝平靜反駁,「立嫡立長,曜兒是朕的嫡長子,就憑這一點,入主東宮便是理所應當。」太后眉心緊鎖,氣忿不減,「就算是嫡長子又如何?一個繈褓中的嬰孩,誰能斷定來日就堪擔天下大任?皇上膝下不過寥寥三子而已,定然還會有旁的嬪妃為皇上生育皇嗣,冊立太子何必急於這一時?」

  他神情堅毅,倏然長身而起,話音沉沉有著不容置疑的力量,以及,一線若有似無的哀痛,「可皇后再不能生育了!皇后再也不會有孩子了!就算天下的女人皆為朕所有,只有皇后一人是朕的中宮正妻;就算來日兒孫滿堂,永曜是朕唯一的嫡子,只有永曜有資格繼承天下!……朕與皇后會好好教導他的,母后無需多言,孩兒心意已決,今日只是來向母后稟告此事。」

  太后見皇帝堅決如斯,怒極反笑,「好,好!母后是女人家,自然說不過你。如此天大的事,你可與朝臣商議過了?」皇帝淡淡道:「立嫡長子為儲君天經地義,眾臣有什麼理由可反對?」

  心下一念突生,太后驟然冷笑連連,「是啊,自然不會反對。當朝太師是皇后的外祖,太子之位一定,李家的人彈冠相慶還唯恐不及呢!」一言至此眸光倏地雪亮,語聲轉為冷厲,「你從實告訴我,是誰的主意?是李家人的主意、還是皇后自己的主意?」

  皇帝坦然迎上母親冰冷的目光,靜靜開口:「是我一個人的主意,孩兒自覺虧欠了皇后太多。」

  太后冷冷接口,「那皇上便只管去偏縱那母子倆罷,只管教李家繼續憑此坐大,成為三朝外戚世家罷!李家當初送那丫頭進宮來,不就是為著這一天!」

  他面上的神情僵了一僵,旋即恢復了如常的從容鎮靜,向母親拱手躬身,「李家的事,兒臣自有分寸,母后不必多慮。十月十一是永曜周歲生辰,就在那日頒旨昭告天下,冊立永曜為皇太子。」

  「昭儀娘娘,大喜,大喜啊!」逆著蓬勃的日光,趙忠敬一溜小跑進了殿中來,笑逐顏開。她懶懶地故作嗔怪,「冊封禮還未成呢,便這樣昭儀、昭儀地叫上了。你且說,有什麼喜事?」趙忠敬雙眼都要眯成了一線,「皇上下旨賜娘娘寢宮名為毓宸宮,這可不是天大的喜事!」

  淡淡一笑,「不過自我名中取了一字去,有什麼了不得的?」

  「哎,這可當真是了不得的事!」他有意壓低了嗓音,「毓,同養育之育,宸,寓九五至尊。皇上只等著娘娘往後生個小皇子,就……」

  刹那間天地倒換,沉沉話語縈回不息,「只有皇后才是朕的中宮正妻,只有皇后的嫡子才有資格繼承天下,繼承天下……」

  殿閣角落的陰影中,宸雪背抵著冷硬的雲母屏風一點點滑坐了下去,無助地顫抖著,任憑淚水在頰上恣意縱橫。

  一夜渾渾僵僵,晨起時精神猶是恍惚,才由浣秋調教著近身侍候的宜然幾次結錯衣帶宸雪也未曾察覺。及至宜然歡歡喜喜道:「娘娘,好了!」宸雪瞧一眼鏡裡妝容,才如夢初醒,「怎拿了這莊重衣裳給我穿?日常在自己宮裡,揀件家常的舊衣裳也就是了,浣秋不曾對你說麼?」

  宜然不由垂下頭,話音低微,「娘娘不是說今兒要去瞧惠妃娘娘的麼?這才……」宸雪微一凝神才記起此事,淡淡吩咐:「換了罷,改日再去。」浣秋卻在旁接過了話去,「娘娘心中煩悶,一味呆在屋裡也是無益;出去走動走動,倒能寬寬心。往日惠妃對娘娘多有照拂,如今染恙不起,娘娘總得去瞧一瞧不是?」宸雪聽她如此相勸,只得輕輕頷首,任宮人收拾妥當了往章懷宮去。

  惠妃自當日被涵柔說知生育無望後大病一場,到如今猶是臥床將息,迎出正殿的只是侍婢半七。半七領著宮人向宸雪見了禮,笑道:「娘娘在裡頭歇著,聽說賢妃娘娘來了很是歡喜呢!」說著引宸雪往里間去。

  伊蓮半倚在榻上,病中形容清減,略一頷首算是招呼。宸雪近前坐于榻邊,見伊蓮原還可說是麗色不減的容顏在幾日之間憔悴了許多,眼角亦生出些許皺紋,心下一酸,微張了張口又不知何言相對。伊蓮掙出一個虛浮的笑,輕輕開口:「我明白,都是命……命裡頭沒有這樣的福分,怎麼求都是虛妄。這幾日我也看得開了,左右這就是一輩子了,就算再痛、再恨,亦只能聽憑如此了——實在羡慕你有這樣的好福氣,你要多帶永暄和寧瑤來與我瞧一瞧……」一言至此卻是哽咽難語。

  宸雪痛心不已,忙忙點頭相應,「姐姐只管把我的孩子當作自己的孩子,能有兩個娘親疼著,是他們天大的福氣呢!」伊蓮聽她如此說,攥了宸雪的胳臂再三稱謝,引得宸雪又是心酸。

  她漸漸定下心神,這才注意到宸雪眼下深深一抹黛色,不由關切,「怎麼你的臉色這樣難看?眼窩都要陷下去了,可是昨夜沒睡安穩?」宸雪掩飾地一笑,只道:「並沒有什麼,暄兒夜裡哭鬧了一回,攪醒了沒再睡著罷了。」伊蓮卻一眼瞧見她眸中悵然之色,不免歎息,「我知道你心裡頭不好受。為著皇后娘娘小產,平白生受了這許多委屈,好端端一個綠綺也猝然去了,如何能像什麼都不曾發生過一般……」

  宸雪黯然垂頭只是不語,靜默良久。徐惠妃忽轉首向周遭侍立的官人吩咐,「都下去吧。」官女魚貫而出,宸雪手上一暖驟然被徐惠妃牢攥,一抬首正撞上咫尺間視線鋒銳,「此間只有你我二人,我有一樁事吻你,你舞哦當我是姐妹,就勿要隱瞞。」

  宸雪見她鄭重其事,微覺惶然只點了點頭,徐惠妃目光不移,一字字沉聲問:「綠綺是你陪嫁入宮的婢女,絕不會叫他人收買,是嗎?」宸雪不解,只得又一頷首。徐惠妃面色凝重,眼中一絲笑意也無,「那天夜裡,你位下的宮人被押送到掖庭獄。我與淑妃盤問了綠綺幾句,那丫頭卻是神色慌張、答非所問,一副做賊心虛的摸樣,更在當夜自盡身死……據我所知,綠綺的確曾領取紅花,也的確與投藥的奴婢俺有來往。」頓一頓,到底一字字問出心中所惑,「皇后小產……究竟與你有無干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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