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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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淚,無可抑制地滾滾而下,刹那間模糊了視線,再瞧不清那背影是怎樣消失在寢殿之外的沉沉夜色裡。涵柔頹然坐倒於錦繡堆中,任憑淚落如雨,在大婚禮服之上濺起點點深淺不一的紅——濕潤的紅,直與血色無異。 周遭盡是吉祥喜慶的圖樣——龍鳳呈祥,百子千孫,鴛鴦交頸,牡丹合歡……沒有一樣瞧得真切。宮人圍簇上來聲聲關切,沒有一句清晰入耳。 皇后,皇后……這一生究竟是開始,還是結束? 髻上一支明珠金釵滑脫,落在檀木腳踏之上錚然有聲,滾了一滾,靜靜橫在足邊。榻下燈火黯淡,熠熠明珠卻猶有華光流轉。 「宸姐姐,皇上甚至不曾細細瞧我一眼,便拂袖而去;第二日同去給太后請安,亦不肯正眼瞧我一瞧……每月初一、十五為皇后侍寢日,昨日,皇上卻已著人來吩咐,道是把左右偏殿空置了,預備著來時宿下。想來此生……」涵柔笑顏慘淡,終究哽咽難語。 宸雪不知能以何言相慰,只得牢牢地握著她的手,試圖以自己的體溫抵禦那自心底漫出的涼意。她低垂著眼不忍相看,細密交織的憐惜之中,竟依稀有著一線若有若無的欣慰——到底,不曾相負。 涵柔閉目長歎,竭力驅散心中的哀愁,平復了心緒側過頭來,卻見宸雪久久不語,於是喚道:「宸姐姐……」宸雪兀自深思,相喚再三才倏然驚覺,倉皇抬首相看。涵柔強笑了笑,掩不住目中淒涼之色,「不說這些了。左右都是命,挨得一日是一日罷了。」 猝然聽得這般熟悉的話語,宸雪眉心一蹙,心下驚痛莫名,「涵兒——」 涵柔微微搖頭,聲音裡滿是倦怠,「不說了……只當這便是命數所在,如此,便也認了,便也少了幾分苦楚。」說著顯出如常的笑顏溫然,不待宸雪開口,又輕快地笑道:「我可是初來乍到,姐姐與我說說宮裡的事吧。」 涵柔既出身貴戚名門,縱處於深閨,對朝中政局、宮闈情勢畢竟知曉幾分;此番選為繼後,自然得生母鄭國夫人多方叮囑,對現今內廷形勢其實大致了然。 當今聖上諱昱謙,時年二十三歲,為先帝膝下第二子。帝十歲立為太子,十五歲行成婚嘉禮,冊立毅章侯李玄靖孫女李氏為皇太子妃,次年納側妃徐氏、吳氏。徐氏入侍東宮半年,旋即有孕,懷胎五月卻不慎小產;事涉侍妾安氏,安氏旋被賜死。此後東宮多年無有喜兆,至帝十八歲上,方有侍妾阮氏誕皇長子永昕。為綿東宮子嗣,同年又納側妃柳氏、薛氏,次年立側妃慕容氏。柳氏入侍年餘,誕皇長女甯瑜。 是年先帝崩,帝以弱冠之年即位,冊立太子妃李氏為後,尊嫡母皇后李氏、生母淑妃尹氏為皇太后,虛正一品四妃位,冊立側妃柳氏為正二品昭媛、徐氏為正二品修媛,側妃吳氏、薛氏、慕容氏、阮氏並封正三品婕妤,諸侍妾並封正五品才人。次年改元乾和。 中宮李氏無寵多病,逝于乾和元年冬,諡端翊皇后。此後鳳位虛懸,修媛徐氏攝六宮事,昭媛柳氏協理,後印卻由李太后親掌。帝初臨極禦,理政勤懇,於女色之上不甚有心,因而子嗣稀薄,至乾和三年才再得皇二女寧瑤,旋晉婕妤慕容氏為正二品首位昭儀。 此後,便是如今立後之事了。 卻說宸雪當年入宮倒是一樁巧事。 太后尹氏生父早亡,父族衰敗,母家慕容一脈猶算繁盛。時尹氏猶為淑妃,所出宣城公主下嫁在即,便喚了表兄之女慕容宸雪入宮陪侍。宸雪其時尚且年幼,纏了公主一同往太液池上泛舟,不想邂逅太子于湖畔漣清榭。二人一見傾心,倒成就了一段佳話。 帝憐宸雪年少,又喜其率性可愛,多年來頗有偏寵,登基之初便有立宸雪為昭儀之心。然李太后言宸雪年歲尚小,穩重不足,且入侍不過堪堪一年,不應予以尊位。帝只得冊立宸雪為正三品婕妤,而僅立九嬪之二,虛四妃。及至此番闔宮大封,帝因先前立後之爭對宸雪加倍憐愛,遂有意以宸雪為惠妃。李太后不能坐視宸雪淩于六宮,卻道宸雪年初已獲晉封,依例不得同年屢進;更言徐氏入宮年久,理事辛勞,請予惠妃之位以嘉其德,而斷帝之念。於是闔宮獲封,唯宸雪不得恩旨,但慕容昭儀盛寵之勢不減。 二人唯恐再生悲愴,便只敘宮中閒話,對諸般傷心之事皆有意避過不提。及至午時將近,宸雪起身告辭,涵柔執手親送至正殿之外,但覺連日心中鬱結已消大半,一時感念,不由歎道:「宸姐姐,若非有你,我真不知該如何在這宮裡頭過下去……」 秋時已至,正午的日頭雖明媚依舊,天地間畢竟透出幾分肅殺之氣。 二人雙肩比齊,十指交握,掌心傳來久違的溫暖。涵柔眼中一酸,一語未罷幾乎淌下淚來,因在人前,只得生生忍了,唯靜靜含笑。 宸雪知涵柔心中苦楚,一時亦覺酸澀,便側了身來,撫著她的肩頭笑道:「都已貴為皇后,還說這般話……」歎息一聲,溫言勸慰,「再苦再難終究只是一時,皇上並不是無情之人,一切總會好的……如今我們身在一處,無論如何,總有我與你一同面對。」 真的,能有來日嗎?殘酷的話語猶縈回耳畔——端翊皇后李舒嫻至死猶為處子之身——無情地宣告了她此生註定無望的宿命,但緊緊相握的手又是這般真實的溫暖有力,仿佛憑此便有了穿越前路無盡淒風苦雨的勇氣。 涵柔深深凝望宸雪明澈的眼眸,那明眸之中充盈著自己清晰的投影。 兩心同,縱然世事浮沉,前塵翻覆,終究,還有著彼此。 「好。」她溫然一笑,輕輕回應,帶著深信的堅定。 刹那間春回大地,雪融冰消。 次日晨起,涵柔堪堪梳洗畢,聞知六宮嬪妃齊聚於正殿相待。立後大典之後,除卻昭陽殿正式參拜之外,這還是諸妃頭一回齊聚中宮,向新皇后例行請安之禮。各宮嬪妃皆是恭謹慎重,各自打理妝容早早趕赴,生恐落下不敬之名。 涵柔臨鏡自照,抬首正一正淩雲高髻上飛鳳祥雲金簪,垂下手,腕上一雙金鑲明珠龍鳳鐲錚然相碰。 堆金砌玉,羅綺錦繡,耀目的榮華之下,自此而始的,該是怎樣一段不堪的歲月? 唇角勾起的弧度依稀蘊著無奈與淒然,定睛看時,卻是端莊得體的笑顏溫婉,挾帶著母儀天下的肅穆威嚴。 她搭了景珠的手回身,步履沉穩,端然前行。鳳紋絲履踏在地上寂然無聲,朱紅錦裙波瀾不興,不聞壓裙環珮些許丁零。繁麗裙裾迤邐于金磚地上,金線隱隱流轉華光,裙擺上一羽鳳凰栩栩如生,直欲飛升而去,翔於九天。 她就這樣,一步步走向此生的宿命,從此,再不能回頭。 未央宮正殿。 皇后駕臨,眾人俯首。及至皇后升座,諸妃以惠妃徐氏為首依次而立,一同行禮叩拜,齊道「皇后千歲」。 涵柔端坐於上,俯看眾生,目光不經意間觸及宸雪跪伏的身影,心下隱有惆悵。她正色道了平身,溫和含笑,「本宮初入宮闈,雖得居中宮之位,卻不比諸位姐姐侍君日久。日後宮中諸事,還賴各位姐姐多加幫襯,同襄後位,以安六宮。」 諸妃垂首齊聲道:「妾惶恐。」為首的惠妃恭聲道:「皇后娘娘上承天命,位正中宮,為內廷之主,六宮表率。妾等既蒙皇上不棄予賜嬪妃之位,襄助娘娘安定後宮自為分內之事,定當聽候驅遣。」涵柔不由稱讚,「惠妃當真不愧為六宮之首,言行得體,深明大義。有姐姐這一番話,本宮就安心了。」見徐修媛正要謙辭,忙岔開了向眾人道,「諸位且坐,莫生分了。」又仰首向景珠,「看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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