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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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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舜見眾人遠去,緩步向低垂著頭的雲蘿走過來。他低頭注目著她,十分客氣地問道:「御醫看過你的腳傷了?還疼嗎?」 雲蘿對他的禮貌和問候只覺得陌生,想起他剛才及時趕到替自己解圍的情景,芳心又泛起一陣說不出的感覺,只好生硬地回答說:「御醫看過,敷了藥,不疼。」 他彎腰拾起那片落葉,凝視著葉片上清晰可見的經緯脈絡,說道:「落葉宮雖然冷清,卻極為安靜,既然母后有旨意,你明日就搬遷去那邊吧。」 雲蘿抬眸看向祁舜,恰好碰上他漠然而冷淡的目光,心中泛起一陣痛,她突然升起一種前所未有的反抗之心,忍痛看向他說:「假如我不願意遷居落葉宮呢?你是不是要命顯慶將軍的御林軍們強行將我關押進去?像看管天牢的欽犯那樣日夜看管著我?」 他盯著她看了好一陣,才輕描淡寫地說:「落葉宮雖然是人跡罕至的幽禁之地,對你而言未必不是幸事。最近不同往日,冷千葉的劍湖宮即將成為是非之地,劍湖與花溪都不安全。」 雲蘿微微搖頭,看著他說:「誰說我一定要去劍湖或者花溪?我寧可做一個庶民,四海為家。」 他黑眸帶著幾分奇異的神色逼視著她,說道:「如此看來,你剛才對高內侍所說的話是真心的了?你確實不想要這個長公主的尊號,也不想留在宮裡?」 她毫無掩飾,答道:「是的。」 他眼底掠過一絲寒意,注視著她腫起的腳背,說道:「你還是安心遷居去落葉宮,最好不要再有出宮的念頭。」他語氣輕淡,仿佛只是與她戲言閒談,而不是在對她述說一個關於她命運的決定——今生今世,他都要將她監禁在落葉宮內。 雲蘿沒想到他竟然會如此輕易而霸道地決定了她的未來,她瞪大了眼睛迎向他的視線,仰頭看著她,清澈的眼眸中漸漸透出失望和痛楚之色,她咬了咬下唇說:「可我不是祁國的囚犯。如果你真的要將我禁錮起來,請你告訴我一個理由,為什麼要這麼對待我?」 他看著她哀傷的表情,迅疾無比地轉過目光,淡淡道:「母后的旨意已經說得很清楚了,何必要我再重複一遍?你既然身為祁國公主,就永遠不可能隨心所欲,即使你想出宮做一個庶民,也不是當下就能實現的。」 她凝眸看向他,點頭問道:「你們打算將我在落葉宮裡關多久呢?」 祁舜聽見她話語中微含的哽咽和淚意,心中微微一動,卻移步向殿外走去,冷硬回答說:「如果你能安心在落葉宮中住下,時間就會過得快一些,也不會在乎在那裡住究竟多久了。」 雲蘿怔怔看著他的背影,忽然之間只覺一陣眩暈,她想伸手扶住身邊的廊柱,卻撲了個空,纖細的身影立刻傾倒在地,祁舜正要邁步走出殿門,聽見身後傳來的聲響,他回頭見雲蘿跌倒,劍眉微微一蹙,迅速走近扶起她,不料腰間卻突然一緊,竟是被雲蘿的雙手緊緊抱住。 雲蘿發覺祁舜回頭,雖然她不明白祁舜為什麼對她突然變得那麼冷漠和那麼有距離感,但是石橋上的擁抱、禦河畔的夜逢和他此刻的緊張回顧,讓她隱隱覺得他並不是對她全無眷戀之情。她積蓄全部的勇氣,才敢第一次如此肆無忌憚地主動擁抱著他,希望這樣的親密能夠喚醒他對她的關心和疼愛,能夠得到他的一絲安慰和柔情。 祁舜任憑她緊擁著自己,俊顏依舊冷漠無比,說道:「不要這樣。」 雲蘿呼吸著他衣襟上散發出的熏香味道,那熟悉的香氣促使著她像往常一樣用指尖輕輕撫摸著他胸前的墨玉所制的襟扣,含淚微微搖著頭說:「不……我不放!」 他的身體全無昔日愛戀時的熱度,語氣更加冰冷,「雲蘿,你不是小孩子,應該知道這樣做沒有任何意義。從劍湖宮回來之後我仔細考慮過,其實我對你,」他仿佛深深呼吸了一口氣,才說,「真的只不過是兄妹之情。因此,請你原諒我在花溪一時衝動犯下的錯。」 雲蘿身子一震,她無力地垂下了頭,腦子裡一片紛亂,只記得他告訴她的答案——只不過是兄妹之情,只是兄妹之情而已! 祁舜看著她頹然的模樣,似乎想說話,終究還是忍了下去,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襟,緩步走了出去。 雲蘿一個人靜靜地坐在地面,神情落寞而孤獨,纖細的身影如風雨摧折之後零落的藤蘿。 西苑正殿之後便是雲蘿的寢殿,那隱身在南窗下的綠衣侍女屏息靜聽他們二人對答之後,迅速消失在芭蕉葉下。 月芷在南苑內一手拿著繡綳,另一手執絲線刺繡荷花,心情忐忑不安,靜候著綠衣侍女的消息。 那綠衣侍女匆匆歸來,將在西苑南窗下看見的情景月芷講述了一遍,說道:「奴婢覺得詫異,慶安長公主居然不顧禮儀糾纏親近皇上,皇上那時候對她說的話,還有臨走之前看她的眼神,實在令人覺得奇怪,只怕真的不是兄妹之情那麼簡單呢!」 月芷聞言手一顫,繡花針刺破了她的指尖,一滴殷紅的鮮血迅速溢出,滴落在尚未完成刺繡的白色細絹上,那侍女低聲喚了句「公主」, 她才忽地回過神來,眸子閃過一絲暗淡的怒火,蹙起了眉凝視著指尖鮮血凝結成的小血珠,秀美的神情漸漸變得冷硬。忽然,她右手指尖用力一掰,將那根堅硬鋒利的小小繡花針折成兩截,鋼針發出細微的「叮噹」聲,墜落在地面上。月芷想了想,低聲問:「掌管落葉宮的內侍公公,如今是哪一位?」 另一名侍女想了想,答道:「是張傳福。公主還記不記得,前年先帝帶著永妃娘娘和公主行幸巡遊東江時,就是張傳福隨駕侍候,當時他犯了過錯惹得先帝大大不悅,還是公主替他求情,先帝才從輕發落了他,讓他打理落葉宮去。」 月芷似乎想起來了,向那侍女笑道:「原來是他。你替我去落葉宮走一趟,請張傳福來,就說我有幾件東西賜賞給他,也想請他幫我做一件事。」 那侍女忙應道:「這有何難?張傳福正愁沒機會報答公主的恩典呢,公主讓他幫忙是給他面子,奴婢這就叫他過來!」 不久之後,一名中年內侍跟隨著那侍女進殿而來,笑容滿面地向月芷行禮問安,月芷賜他坐下,閑閑問道:「聽說我三皇妹近日遷居落葉宮,你身為落葉宮管事,應該知道這個消息吧?」 張傳福剛剛坐好,聽見月芷問話又急忙站起,恭恭敬敬回答說:「回禦安長公主,奴才已聽說了,剛才正按東苑高公公吩咐在收拾整理庭院。宮中人手少,長的雜草和落葉又太多,奴才一個人實在忙不過來……」 月芷耐著性子聽他絮絮叨叨完畢,接著他的話道:「按理說你進宮侍候父皇這麼些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父皇向來宅心仁厚,就算當年你曾有犯錯,如今也該原諒了。我改天和母后說說看,給你換個宮苑的差使。」 張傳福聞言,不禁喜出望外,急忙伏地向她叩首不迭,連連說道:「奴才早知道禦安長公主是奴才的大福星、大貴人!」 月芷微微一笑,說道:「你先不忙謝我。我這位三皇妹雖然如今身帶不祥之兆,性情容貌卻都是上上之選,芳名遠播諸國。落葉宮那邊值守的侍衛不多,你可要時時提防警醒一些,或許隨時都會有登徒子登門造訪。」 張傳福本是聰明之人,見月芷面帶笑意,語氣卻隱含鋒芒,迅速上前低聲道:「奴才愚鈍,不知道該如何做才好?請長公主示下,奴才無不遵命!」 月芷靜靜看著他,美麗的面容上浮現一縷微笑,笑意中竟然隱含著絲絲縷縷的狠戾之色。 雲蘿遵循祁太后旨意移居落葉宮已有半個月之久,落葉宮果然十分冷清寂寞,廊簷不僅破敗,油彩也早已褪色,地面上早已鋪滿了厚厚的一層黃葉。 儘管高內侍破例增加了宮中服侍的人手,也僅有張傳福和一名司掌粗活的小內侍,以及她從西苑帶來的兩名新入宮的小侍女,落葉宮中人丁寥落,令宮苑更添淒涼之感。 黃昏時分,秋風漫捲,雲蘿獨自坐在窗下,注目滿院秋景和四面高高的宮牆。一片秋葉飄落在窗沿上,她輕輕將它疊放在掌心內,腦海中恍惚想起春天的梧桐落葉,還有祁舜在梧桐樹下的話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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