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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


  祁皇后向永妃看了一眼,才說:「靜妃靈柩已歸葬皇陵,西苑空出來無人居住。前些天我命內宮監重新修葺過。南苑原本人多,你仍舊搬回西苑去住罷,需要什麼日常用度之物,只管向內宮監講說就是。」

  雲蘿正要抬頭答話,一雙明眸無意中看見祁皇后端坐的那一張金漆鳳椅,不由怔了一怔。

  假如天璧國沒有覆滅,此時此刻端坐在這張鳳椅上的人,會不會是母親丹姬?如果是丹姬,那雙注視自己的眼神,一定會更加慈愛和真誠,決不會像祁皇后這樣,僅僅只是因為名分和憐憫。

  她強迫自己收回眸光,乖巧答道:「兒臣謝母后。」

  祁皇后察覺她神思恍惚,說道:「你歸來途中一路顛簸,不必在這裡,早些回西苑去歇著吧。」

  雲蘿依言向諸位妃嬪行禮退出東苑正殿,與小雨一起走出東苑大門時,恰好撞見一名身穿祁國軍士服飾的信使行色匆匆飛奔而來,他手中緊握著一封信,封口處以朱漆龍紋封緘,極其醒目。

  這種朱漆龍紋封緘,通常只有祁帝才能使用,如今祁帝駕崩,祁國上下能夠使用它的就只有祁舜一人。

  雲蘿料定這是祁舜從邊疆發來的緊急信函,一時心急之下也顧不得宮規禮儀,向前一步攔住他的去路,說道:「你別走,我有幾句話相問!」

  那信使只得停下腳步,向她行禮道:「屬下見過三公主。」

  雲蘿看向他手中的信函,問:「這是三哥發來的信函嗎?他在那邊……可好?」

  那信使略有遲疑,才答道:「是秦王殿下交與皇后娘娘的書信。日前我軍十萬與荀軍交戰于衣國淝水,兩軍一直相持不下,殿下親自上陣督戰,才將荀軍逼退百里。不過,殿下他……」

  雲蘿只覺心口一陣發緊,脫口問道:「他怎樣了?」

  那信使道:「殿下與荀帝在兩軍陣前比試,不慎被荀帝一箭射中左臂。如今已沒有大礙,公主請勿擔心。」

  雲蘿聽說祁舜親自上戰場,且被荀帝射傷,心中更加著急,繼續追問道:「如今沒有大礙,當時一定受傷流血了,對不對?荀國肯退兵休戰嗎?三哥什麼時候能班師回臨安來?」

  那信使如實答道:「秦王殿下說,荀國與衣國一日不締盟約,祁國三十萬大軍就不會撤離邊境,三國戰局尚未結束,請恕屬下無法回答公主的問題。皇后娘娘還在等屬下回話,屬下告退了。」

  他擔心在東苑外停留過久讓祁皇后不悅,匆匆而去。

  雲蘿獲知了這一點點關於祁舜的消息,心中的擔憂有增無減,暗自失神了一陣,才帶著強烈的不安回到西苑。

  短短一月之間,西苑裡裡外外都被皇宮匠人們整飭一新。

  房屋外牆都被重新粉飾,猶如新建造的庭院中,除了原有的景致風物之外,另栽種了不少當季鮮花,如月季、梔子、茉莉、月桂、丁香之類,一陣陣幽香隨風襲入鼻端。

  雲蘿走進房間內,發覺原來所用的起居之物全部更換了新型式樣,陳舊的帳幔也換成了鮮潤的粉紅色輕紗。窗外翠竹掩映,房中粉幔飄搖,配著一片簇新的松香色大朵牡丹地毯、嫋嫋含煙的花朵狀小香爐、水晶玳瑁所鑲嵌的宮燈,令人感覺如墜瑤宮。

  如今的西苑不但不比東苑、南苑遜色,富麗華美猶有過之。與一個月前她與靜妃的住所相比較起來,儼然是兩重天地。

  侍女們的眼神中帶著掩飾不住的驚喜,小雨更是歡喜無比,歡聲叫道:「公主的房間真漂亮!」

  雲蘿默默觀望著眼前的這一切,直覺有一種淡淡的受寵若驚之感。或許是因為在佛堂內感受冷靜淒清太久,她猜不透祁皇后的用心何在,也無法辨別和確信這突然而來的「寵遇」背後,所隱藏著的究竟是福還是禍。

  她已經沒有更多的精神和勇氣來思考這些問題,此時此刻,讓她擔心、讓她記掛的並不是她自己,而是遠在東南邊境的那一個人。

  時光如水般流逝,雲蘿看似閒居西苑,心情卻沒有片刻寧靜。

  初夏的午後,西苑內侍女們紛紛散去,或各司其職、或倚欄小憩,寢殿內外鴉雀無聲。

  天氣漸漸炎熱,雲蘿脫去外罩的華裳披帛,身穿一件月白色羅衣、淡紫槿色宮裙,斜斜倚靠在窗下的湘妃榻上翻閱一本古琴譜《龍朔操》,她的眼神依然清澈,卻帶著無盡的壓抑與憂思,早已不復兩個月之前純真懵懂。

  小雨不敢驚擾她,將一盞清香四溢的蓮子香露茶輕放在榻旁的小案上,正要悄悄退出,卻聽見雲蘿柔聲低喚,於是停下了腳步,轉過身說:「公主在叫奴婢嗎?」

  雲蘿看向她,輕聲問:「我從佛堂歸來,有二十天了嗎?」

  小雨掐指數了一數,點頭應道:「公主算得真准,到今天為止,剛剛好二十天呢。」她頓了一頓,終於忍不住說,「奴婢覺得,都已經過了這麼久,秦王殿下應該快要回宮來了。」

  雲蘿帶著無限悵惘,轉頭看向宮牆之外,天色湛藍、碧空如洗,臨安城內安寧而恬靜,全然感受不到一絲一毫邊疆戰火硝煙的暴戾之氣,戰場殺戮向來與閨閣女子無關,可是,等她們能夠感受到風雨襲來時,往往已是塵埃落定、國破家亡。

  小雨悄然無聲地退下,片刻之後,她如同一隻小鳥兒般迫不及待飛奔進寢殿,聲音中帶著驚喜和激動,叫道:「公主!公主!秦王殿下回宮了……不對,是未來的皇帝陛下回宮了!」

  雲蘿不由自主地放下了手中的琴譜,驚喜道:「真的嗎?」

  小雨拼命點頭,激動不已地說:「奴婢剛剛出西苑去探聽消息,在儀門外遇見了顯慶將軍!他說,陛下順利擊退荀、滕二國對衣國的侵擾,正在返回臨安的路上,御林軍統領大人已先行一步去宮門候駕了!」

  雲蘿聽說祁舜平安歸來,沉寂多日的嬌顏終於掠出一絲如釋重負的欣悅之色,握住小雨的手說:「他們改稱三哥為『陛下』了?」

  小雨點了點頭,說:「顯慶將軍說,陛下歸來途中已經順路前往太廟行過祭天禮儀了,此次返回京城之後就會舉行登基大典。」

  按照祁國禮儀,儲君一旦以新君名義拜祭過太廟天地神靈,即使沒有舉行登基大典,臣民也不能再稱其儲君王號,必須以「陛下」呼之,一切待遇與新皇等同,剩下的不過是例行公事舉辦一個登基儀式而已。

  雲蘿想起那晚在南苑宮牆外聽到那不明身份的二人對祁舜太廟祭天之事的密謀,對這件事的擔心漸漸消解。

  祁舜在歸途中前往太廟祭天,似乎只是臨時起意而為之,他並沒有按照原定計劃日期進行登基前的準備工作,此舉自然在許多人的意料之外,同時也巧妙地避免了某些不可預知的風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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