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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六


  進入大殿,空蕩蕩無人,我轉過事先搭就的祭台,發現祭台下兩名紫袍老者,蜷縮在地,已然斃命。

  目光一縮,我已看出,兩名老者是死在正宗功力深厚的天魔功之下。

  賀蘭悠卻不見人影。

  難道,賀蘭秀川來了?

  我搜尋一圈,目光凝住在祭台後一處壁畫之上,那畫色彩妖麗,繪著人物祭祀,出行,田獵種種,看來卻是熟悉,依稀大漠鬼城入門處的「碧目」之圖,我躍上壁畫,細細觀察那壁中不辨男女的人物的眼睛,那眼睛上一層怪異的晶塊,打磨成無數碎面,殿頂一方透明穹頂漏下陽光,射在那晶塊面上,那目便鮮活有致,看來可隨人移動般。

  我一個個人物的看過去,第三十六個人物,眼睛向上翻,不同于其餘人物的下垂之態,我隨著那目光抬頭,看見的卻是那透明穹頂。

  我咦了一聲……密室總不會在那穹頂吧?那裡一覽無遺,哪可能呢。

  卻還是試探著飛身躍上,靠近時便發現穹頂正中處有一小小突起,看來便如普通裝飾,我伸手一拉,便聽隆隆聲響,大殿正中寶座後屏風緩緩分開,現出一處門戶來。

  那門開至底處,立時又慢慢閉攏,看來機關精妙,我一縱身,投入密道。

  幽深的長廊,一排石階逶迤向下,我看著那石階,心中一動,想起當年自賀蘭悠房中下得密室,賀蘭悠曾提醒過隔兩個石階再走。

  這裡會不會也是一樣?

  我試探著前行,果然無事,走至石階底部,便是幽深甬道,我越走越覺得熟悉,雖說方向不一,但和當年行走那條密道感覺是一樣的,兩壁森黑如鐵,隱隱聽得水聲,巨大的牛油蠟燭燈光昏黃。

  行走一刻,眼前突現一方牆壁。

  說是牆壁,卻色呈透明,如水波隱隱搖曳,明光燦爛,我視而不見,一步跨了出去,果然直直便越過了牆。

  四顧一望,我恍然這正是當年密室,白石建造,四處雕刻詭異繁複的文字狀花紋,而這堵牆,正是那時軒轅無和畢方轉出來的牆,這個密道和賀蘭悠房中的那個密道方向相對,卻是殊途同歸。

  然而,密室依舊,卻無人影。

  聽林乾語氣,賀蘭悠自進殿,便沒有出來,那麼定然是在密室裡,為何不見蹤影?

  忽想起賀蘭秀川和賀蘭悠都說過,紫冥教最重要的密室,是「最裡面」一間,既然有「最」,那麼定然不止一間密室。

  密室很大,我一直轉到最裡面,依舊一無所獲,正要再次尋找一番,忽聽有人笑道:「你也來了?既然來了,便過來吧。」

  話音未落,眼前那些紋章突然一變,一陣跳躍亂閃,密室一方看來只是白石的牆壁,突然再次變得透明。

  我也不管是誰發話,一步跨入。

  然後呆在當地。

  ***

  密室正對面,依舊是一副詭異壁畫,左側,賀蘭秀川抱著雪獅斜倚壁牆,右側,賀蘭悠盤坐於地,身後站著畢方,中間卻站著兩個,我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的人。

  遠真,楊熙。

  這兩個人怎麼會在這裡?

  這兩個人怎麼會在一起?

  今日的遠真,奇怪的穿了一身紫袍,竟像是紫冥教中服飾,但更為華貴些,我認出他,是因為他依舊是最後一次我見他的顏容,難得的沒有易容。

  剛楊熙,神色卻憔悴了不少,也瘦了許多。

  看著他們,我突然覺得心一抽一抽的漸漸抽緊,隱隱中仿佛有什麼黑暗的真相正鼻息咻咻氣味腥臭的逼近,獰笑著,等待某個石破天驚的結局的發生。

  良久,我怔怔的指著楊熙,道:「你……如何會在這裡?」

  他卻有慚愧不安之色,躲閃著我的目光,期期艾艾不知道該說什麼。

  我卻已無暇再問,一個箭步,趕到賀蘭悠身側,急道:「你怎麼了?」

  他緩緩張開眼來。

  只一眼,我的心便沉到了底。

  他目光虛浮,竟有神光漸散之勢,我大驚之下伸手去探他的脈,手指剛觸到腕脈,便立即被彈開。

  他已經真氣走逆,無法自控,身處瀕死之境。

  發生了什麼?

  誰能令他重創如此?

  來不及多想,我趕緊從懷中摸藥丸,摸到一半手頓了頓,想起武功高絕之人,一旦面臨幾至散功的重創,尋常靈丹絕無效用。

  除非……

  咬咬牙,我取出一個小小布包,打開布包,裡面一顆赤紅丹藥,大如鴿卵,嗅來隱隱異香。

  山莊三寶,一殺人,一護身,一救人,我唯一沒有使用過的奇寶,就是眼前的靈元丹。

  之所以不用,是因為普天之下也只有一顆,外公花費十年光陰練成,只為了給我在生死關頭使用,珍貴無倫。

  我毫不猶豫,將丹藥塞入賀蘭悠口中。

  低聲喝道:「快運功!」

  一邊運起我練得不十分到家的天魔內功,勉力助他引導真力回歸丹田,運功時,隱隱覺得有些不對,他體內另有一股霸道怪異真氣在橫衝直撞,我的天魔功對其毫無效用,不由皺了皺眉。

  賀蘭悠勉強又睜眼看我一眼,垂下眼睫。

  我感覺到他已在藥力扶持下,緩緩試圖導氣歸流,微微放心,又怕自己不精純的天魔內功會和他的怪異內功相衝撞,便收回了手。

  他卻突然反手一撈我的手,將一物放在我手心,喃喃道:「紫魂珠……」

  我低首一看,掌心裡滴溜溜一顆紫色玉珠,光澤氤氳,氣味微腥。

  遠真一直注視著我的舉動,此時突然低低一笑道:「懷素,你這藥是老爺子給你的最後一樣寶貝吧?嘖嘖,可惜了的,你難道不知道,他用不著了麼?」

  他又笑指那紫魂珠,道:「以教主之血和施者之血練出同源之珠又怎樣?你現在還剩幾分的凝定神功去行化針大法?去替她解咒?」

  我霍然回身,怒叱:「你是誰!你這居心叵測的賊子!」

  「我是誰?」遠真恍如聽見一個最可笑的笑話,突然狂笑起來,「我是誰?快二十年了,終於有人問我,我是誰?可憐我自己都快忘記了我是誰!」

  他笑聲激烈,鬚髮皆張,悲憤之色溢然,面上連肌肉都在扭曲,看來令人心驚。

  他笑得半晌,忽又道:「不,不對,什麼我快忘記我是誰,錯錯,大錯特錯,我從來就沒忘記我是誰,二十年,這二十年,每一日每一夜,我都不曾忘記過我是誰,不曾忘記我為何落得如此地步,不曾忘記你們!」

  他伸指,指向賀蘭秀川和賀蘭悠,神色猙獰。

  賀蘭秀川一直斜靠著牆壁,神色灰敗,看來他和賀蘭悠兩人剛剛死拼了一場,兩敗俱傷,此時他亦微微張開眼,看了看遠真,忽然笑了笑,道:「我想,我現在知道你是誰了。」

  他邊笑邊自嘲的搖頭,「真的沒想到你居然沒死……」

  猛烈的咳嗽起來,咳出血絲,咳出血沫,他依舊在笑。

  「賀蘭笑川啊賀蘭笑川,你居然沒死!」

  ***

  沒什麼言語比此刻這輕輕一句更令我震驚。

  我呆在當地。

  而掌下,我按著的賀蘭悠的脈息,本已漸漸平緩的天魔內力,突然大大一震,四處亂竄如燎原野草,而原先便雜亂衝撞的那霸道真力,立時竄入奇經八脈,瞬間不可收拾。

  我心一沉,知道大事不好,重傷調息之人最忌心神波動,賀蘭笑川未死之消息不啻于巨雷,狠狠擊在賀蘭悠本已極其脆弱的軀體之上,他要如何經受得起?

  何況,看賀蘭笑川神情,看他匿伏二十載至今日種種舉措,此中必定還有隱情,絕非賀蘭笑川復活這麼簡單。

  我心中憂急,不顧此時貿然使用真力可能導致被反噬的危險,運起天魔功便想助他收攏再次散亂的真氣,卻見他輕輕一讓,睜開了眼。

  嘴唇蠕動著,一聲「爹」到了口邊,卻終於止住。

  我看著他眼神,便知大勢已去,他已經為了這個驚天消息,放棄調息,錯過了最好的復蘇機會,只得廢然一歎。

  剛才的情形,我猜想大約是賀蘭秀川趁賀蘭悠大殿祭祀後進入密室,下手暗襲,殺了長老,跟進密室與賀蘭悠兩敗俱傷,只是他為何突然做此破釜沉舟之舉,只怕和賀蘭笑川多少也有些關係。

  賀蘭笑川此時已經施施然坐了下來,意興飛揚的笑道:「今日人到得齊全,正好,有沒有興趣聽個故事?」

  他一邊招呼楊熙也坐下來,道:「熙兒,你也坐。」

  這聲熙兒叫出口,賀蘭悠晃了晃身子。

  卻如一道閃電劈進了我的心裡。

  賀蘭笑川為何叫楊熙這般親熱?他既然復活,應該與矢志為他報仇的親子賀蘭悠相認才對?為何他對賀蘭悠神情恨毒,漠不關心,反而對本應陌生的楊熙態度慈靄?

  熙兒……熙兒……這是什麼樣的稱呼?

  眼光突然落到室內一枚玉瓶上,瓶上雕著碧水清波,蓮葉田田,弄篙女劃輕舟而來,分花撥葉,姿態曼妙,雖不辨面目,然無限風華。

  我仔細看著那圖,突然渾身一冷,宛如一個驚雷,滾過頭頂。

  這副圖,我見過!

  當年,訓練不死營時,我曾經在楊熙的軍營帳篷內,見過他懸掛一幅畫,畫上有碧水,有蓮葉,有採蓮女,還有一行題字。

  「弄篙莫濺水,畏濕紅蓮衣。」

  記得當時我還拿這畫和楊熙取笑,「可是閣下私慕之女子,假託了這採蓮人?」惹得楊熙神色尷尬,次日再去這畫便不見了,我還以為是楊熙面皮薄。

  如今想起……

  弄篙莫濺水,畏濕紅蓮衣……

  「家母名莫蓮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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