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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四


  父親立即轉頭吩咐禁軍將領:「你們留下,不許追出城。」

  我滿意的點點頭,「好,你再送我們一程吧。」說罷揚鞭,馳出城去。

  直到出城三十裡外,一處山包下,我將父親放下馬,他踉蹌站定,一臉痛色,我瞄了一眼,見他褲子已被馬背磨破,也不理會,在馬上淡淡道:「陛下,就此別過,記得我的話,三日之後秦淮河畔去取解藥,這三日之內,只要我看見朝廷的兵馬,就是你背信,都會送你去和允炆相見歡。」

  他咬牙道:「你給我一匹馬。」

  我手一攤,「抱歉,你也看見了,沒有多餘的馬。」

  他又驚又怒,「三十裡,你要我這樣走回去麼?」

  我瞟他一眼:「陛下,你快要登基了,以後的日子,必將越發安養尊榮,我現在抓住時機,幫你疏散疏散筋骨,你就不要感謝我了。」

  「再說,」我笑道:「不讓你慢慢走回去拖延時間,難道飛馬送你回去想辦法怎麼對付我?」

  橫鞭一抽,我長笑道:「讓開罷,我的馬蹄上沒長眼睛!」

  駿馬一聲長嘶,奮起揚蹄,騰空而起,巨大的陰影籠罩了他,他失色的慌忙跳開,腿一軟,跌進路邊草叢中,染了一身微綠草汁。

  我已長笑著飛馬而去,數十騎跟隨著我,潑風般馳過當今天子身邊,無人對他多看一眼。

  道路上的黃土揚起漫天的煙塵,被拋在身後的人,一定吃了一肚子的灰吧?

  我笑著笑著,笑出了眼淚。

  早知道是這樣的結果,早知道,卻依舊不能逃脫。

  恩斷義絕,從此,我再無親人。

  我的笑聲,滾落在初夏的長風碧草間,我的眼淚,風乾在疾馳遠去的路途中。

  第一百七十四章 只應離合是悲歡(三)

  再行幾裡,遠遠的,應天城外龍爪山赫然在目,山腳下一處不起眼的草堂裡,先期出宮的暗衛,連同流霞寒碧都在那裡等候,近邪揚惡也在,兩人神色不豫。

  我看他們神情便知道他們沒能擒下遠真,只問道:「他到底是什麼身份?」

  近邪搖頭,揚惡道:「他本就和我們三個不同,半路拜師的弟子,年紀最大,排行最末,師傅當年獨身遊歷天下,有次無意中為人所趁受傷,後來又中了風寒,臥病在客棧無人照管,險些丟了性命,他當時也住在客棧,及時施以援手,衣不解帶照顧師傅數日,才救得師傅性命,師傅病好後要謝他,他卻說無甚他求,只願拜師傅為師。」

  棄善走過來道:「這事我也知道,我還知道師傅本不想收他為徒,他說他為人所害,武功被廢,大仇未報死不瞑目,當著師傅面就要自盡,師傅無奈便收了他,後來由他挑選學何種技藝時,他選了易容輕功和異術,說是仇家勢大,只有此三種武功可保他周全,師傅也曾問過他仇家是誰,是否需要山莊助力,卻被他婉言拒絕,言道男子漢大丈夫,不應假手他人之力報仇,如今看來,這種種般般,都大有深意。」

  我又問方崎:「你怎麼到得宮裡的?」

  方崎道:「他扮成你師傅的樣子來找我,和我說起方家被屠戮之事,說著說著我就什麼都不知道了,醒來已在皇宮……也是我蠢,一聽方家被誅十族便神智混亂,就沒想起來,近邪怎麼會說那麼多話……」

  我怔了怔,脫口道:「那你怎麼知道你娘和你兄弟姐妹……」說到一半隻覺無法措辭,一時心中黯然,沉默下去。

  然而冰雪聰明的方崎何等伶俐,見我神情,立知端倪,她慘白了臉色,仰首向天,忍了忍眼淚,才道:「我聽見有人在外殿和朱棣說起我娘和姐妹兄弟都自盡了……想必就是遠真。」

  我道:「還說了什麼?」

  她黯然道:「我隱約聽得半句話,說,我算是還了你的……後面聲音太低,我沒聽見。」

  我沉吟道:「還了你的?還了你什麼?遠真和燕王有舊交?這兩人怎麼搭上線的?」

  思索中,腦海中忽有靈光一閃,似乎有什麼極其重要的線索,就在我眼前出現,然而那感覺轉瞬即逝,我拼命回想,也無法捕捉。

  無奈之下只得放棄,道:「如果他有惡意,他依舊會再來,多猜無益。」

  方崎卻已陷入沉思,良久突然抬起頭來,道:「懷素……我想問問你,事到如今,你後不後悔?」

  我心中一痛,方崎,你終於,怨我了麼?

  閉了閉眼,我艱難的道:「方崎,你高估了我在靖難中的作用,他身邊高人無數,有些計策,即使我不說,那些人遲早也想得到,而我真正為他做的,只是數次沙場瀕危相救……他畢竟是我的父親,要我看著他死亡卻無動於衷,我做不到。」

  「所以,」我苦澀一笑,「事到如今,如果有誰問我是否後悔,我只能回答我不知道,如果有誰責問我助紂為虐,我亦無言可答,但如果時光倒轉,要我再回當日情境抉擇,我依然會,選擇救他。」

  「因為我知道,如果我不救他任他死去,我亦永生難安。」

  她沉默,良久道:「你沒有錯,血緣無法割裂,你只是一直在做你認為該做的事而已,你救他,因為他是你父親,你救我,因為我是你朋友,當事態不容轉圜兩相對立時,你不惜決裂一切,只為遵從良心的抉擇,你一向這樣,不求有報,但求無悔。」

  她慢慢綻開一朵淒婉的笑容。

  「這般重視親情的你,為了我,終憤然與親生父親永訣,懷素,為難你了。」

  她上前,為我輕輕理了理微有些散亂的鬢髮,在我耳側,聲音幾不可聞的低語:「懷素,你受傷也很重吧?」

  我心中一酸,眼淚幾乎奪眶而出,狠狠咬著嘴唇,微微仰起頭,我笑道:「你錯了,不全是為了你,你看看那是個什麼樣的爹?換成你,你要?」

  她被我說得又是一笑,然而神情黯沉之色不去,我看著她,心中淒然,道:「你也受驚了,先歇息吧。」命流霞寒碧安置她們休息,其餘人散出去警戒,自和棄善揚惡去了里間。

  一坐定,我就道:「兩位師伯,你們等下就啟程吧,帶著她們,一起去天山,外公在那裡還有一處秘密居處,另外,飛鴿傳書命山莊中人全數撤出,將可以帶的帶上,不可以帶的毀去,全國各分支暗衛,暫時不得有任何舉動,全數潛伏,並實行各地對換的方法,除官宦巨戶久藏之暗樁不宜擅動外,其餘暗衛,全部重新互換劃地據守。」

  揚惡道:「早在來京城之前,師傅已經命令山莊中人轉移,俱無山莊已是空殼,皇帝派人去也尋不出什麼,你放心,只是……你和近邪打算做什麼?」

  我看了近邪一眼,道:「我想請師傅陪我,再回趟京城。」

  揚惡一驚,失聲道:「你瘋了。」

  「我沒瘋,」我平靜的道:「沐昕還在城內,他昨夜不能和我們一起走,但現在我要找回他。」

  棄善道:「他知道你出了京城,定然會想法子出來會合的。」

  「沒這麼容易,」我微微苦笑,「師伯……我心裡不知為何,很不安……好像有什麼事情,我所不能阻止挽回的事情,將要發生了……無論如何,我要回去看看。」

  我最後一句說得堅決,棄善和揚惡對望一眼,點了點頭,道:「你要安全回來。」

  揚惡一拍近邪肩:「丫頭就交給你了,你可得保護好她。」

  近邪一沉肩卸掉揚惡手掌,冷冷道:「廢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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