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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六


  第一百七十章 玉碎宮傾血正殷(三)

  雨勢如傾,不過一眨眼的功夫,衣衫盡濕。

  我全身上下,無一乾爽之處,長髮俱濕漉漉貼在額上,連珠的雨水激得我張不開眼睛,我乾脆閉上眼睛。

  雨聲如此劇烈,以我的耳力,依舊聽見遠遠有人接近的聲音。

  那聲長嘯,定然已驚動大內侍衛。

  再不猶豫,我飛身而起,身形如鳥,轉眼已立於奉天殿殿欣賞頂簷角脊吻之上,手腕一振,懷內精緻的,從未使用的山莊旗花火箭帶著淩厲的尖嘯飛射長空,耀目的藍金二色火光即使連這深沉如墨的雨夜亦不可遮沒,拖曳著星輝般的尾羽,閃爍著驚豔的火花,一路直升雲霄。

  我仰頭,看著那輝煌的色彩於天際鋪漫,漸漸消逝,降落,漫天雨水夾落星花紛飛,遙遙落於那些或驚惶,或無措,或心虛的眼眸。

  愴然一笑,我盤膝在狂風暴雨下的屋頂,坐了下來。

  這是我第一次,真正大規模使用山莊的力量,這個旗花火箭是山莊最高等級的命令,意喻:所有暗衛,不論身處何等情勢,一律立即聽令集合!

  我原以為,我這一生,都不會有被人逼至不顧後果大規模使用某地全部山莊力量的機會。

  因為這意味著外公在某地苦心佈置的所有暗衛力量,將在這次使用後,被連根拔起。

  然而世事總不如人所料,最後,逼得我破釜沉舟不顧一切一戰的,竟是我的親生父親!

  雨幕裡黑影一閃,又一閃。

  已有兩人站在我身側。

  我滿意的眯起眼睛,看著這普通太監宮女服飾的一男一女,毫無表情道:「今夜,過了今夜,你們不用再潛伏在這噁心的皇宮,現在,先去替我做一件事。」

  他們躬身聽令。

  我對那男子道:「你立即出宮,找尋我棄善師伯,要他撥一批暗衛,立即轉移那院中人,再派人回來,將是否順利的消息告訴我。」

  他領命,矯健柔韌的身子一晃,已消失在夜幕裡,果然不愧是這皇宮暗衛中最為精英的人物。

  我打量那女子,露出滿意的笑容,淡淡道:「你,和我換衣服。」

  她連疑問之色都無,立即脫下宮女裝飾,換了我的太監服,我又命她故意散了長髮。露出女子形容。

  此時黑影連閃,在宮中的暗衛,都已陸續出現在我身側,在京的暗衛,是山莊精英,而選入皇宮潛伏的暗衛,是精英中的精英,是以雨夜之中,身份所限,地點方位不同,他們仍舊在我最高等級的火花令召喚下,搶在侍衛之前,趕到我身邊。

  我命暗衛中的女子,一概和男子換了衣服,散了長髮。

  又道:「乾清宮侍候的人有沒有?」

  一瘦小男子出列,面色平靜。

  我道:「你立即回去,自己想辦法,查探出今夜燕王宿於何處,然後回報於我。」

  他一頷首,匆匆而去。

  我又對其他人道:「你們,各自回各自宮裡,哦,除了朱熙音那地兒不用,其餘宮中,都用些症候看來很險卻不傷性命的藥物……我看就揚惡捯飭出來的那傷神散吧,給那些主子們都傷傷神,享受享受,總之,要亂,怎麼亂怎麼來,務必攪得這後宮焦頭爛額雞飛狗跳,就算你們完成任務,然後,你們立即出宮,按照山莊的規矩,老地方再會合吧。」

  他們齊聲應下,各自去了。

  這一番動作下來,侍衛也已經趕到,探頭看去,四面八方只見人群如潮,卻又絲毫不亂,步步逼近。

  我揮揮手,對那數個換了裝扮的女子道:「去吧,記住,保重。」

  她們齊聲道:「主人保重。」

  再不猶疑,那最先和我換了衣服的宮女,向外城方向,電射而出。

  底下一陣鼓噪,一隊侍衛追了出去。

  我冷笑一聲。

  又一身影翩躚一閃,故意顯露身形,一看便知是窈窕女子,自與剛才女子不同的方向,飛射而去。

  再分出一隊去追。

  又一閃,又一女子,又一個方向……

  底下的人群開始不安,猶豫一陣,隱約見領頭人爭執了幾句,最終無可奈何,再次分兵去追。

  如是三番,侍衛人數漸少。

  其餘人散開,遠遠監視著大殿。

  想必父親已有吩咐,不許和我對上,只要阻攔住我不出宮就行。

  這些侍衛已經摸不清我到底還在不在宮內,他們人數已不多,只得圍而不攻。

  我高踞殿頂,冷然俯視,忽握拳一擊,新鋪好的琉璃瓦的殿頂,被我擊穿一個大洞。

  我緩緩自洞中,無聲沉入殿內。

  這是整個皇宮的正殿,我自殿頂沉落的地方,正對著底下楠木髹金漆雲龍紋鋪明黃緞的寶座。

  冷笑一聲,我毫不客氣,濕淋淋的一步跨上寶座。

  大馬金刀的坐下,腳踩厚軟褥墊,於黑暗的殿中,我四面不靠,沉默高踞天下至尊之位,心中一片蒼涼。

  眼光沉沉的俯視下去,面闊十一間進深五間的大殿,金磚墁地,門窗雕龍,外梁、楣俱貼金雙龍和璽彩畫,寶座上方是金漆蟠龍藻井,靠近寶座的六根瀝粉蟠龍金柱,直抵殿頂,每根柱各繪巨龍,騰雲駕霧,神彩飛動,

  而金漆木雕龍紋寶座高踞在七層台級的座基上,後倚雕龍髹漆屏風,側設太平有象高香幾、甪端香幾,丹陛之側,金香爐於暗色中泛著淡淡微光。

  在這個位置上,俯視天下,腳踏眾生,當真很好?

  當真會讓一個人,完全迷失,再由人變鬼?

  想起那日,謹身殿中,父親坐于寶座之上,撫摸扶手,臉上愛憐無限,如春日麗陽之下,初見心愛的女子。

  我譏諷的,輕輕笑起來。

  我怎麼可能明白他的感受,他和我,根本不是一樣的人。

  我怎麼能要求他懂得愛,溫情,善良,與責任?

  他的世界裡,只有嗜血,殘暴,利用,權謀,和為達目的不擇手段。

  而偏偏只有這樣的人,這樣的「獨夫」,才是對萬民黎庶最合適的皇帝?

  帶著淡淡笑意,我站起,一腳,踏下。

  寶座無聲毀塌。

  我繼續緩緩,繞行一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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