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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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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挑眉看了我一眼,似是終於不耐煩這般繞彎子說話,清咳一聲,道:「若是你師傅他們不慣官場,以閑雲草莽為樂,朕也不欲相強,只是聽說山莊長於消息刺探,其消息渠道,縱橫經緯遍佈天下,朕想著,和朝中錦衣衛之職司倒有異曲同工之妙,你我既為父女,一家人何必做出兩家事?不妨請你的師傅師叔們,以及山莊所屬,併入錦衣衛,專司天下不公不法之事監察,廓清法制匡扶正義,說起來也不違背你山莊素所尊崇之俠義道,屆時這錦衣衛最高指揮使,由你師伯任著便是,也正好調教調教那些沒個章法的嘍囉,你看,可好?」 你看,可好? 我垂目,端起茶盞,輕吹浮沫。 好溫和婉轉的口氣,好冠冕堂皇的說辭。 好……險惡而一廂情願的用心。 吞併掉山莊是麼?分化之,零割之,利用之?什麼錦衣衛指揮使?做了你的官,要殺要剮還不是由你? 我可沒忘記你曾指使賀蘭悠殺近邪。 外公所言非虛,你果然動了山莊的心思,搶走不死營還不甘心,你連山莊都不放心留在我手裡,果然搶來的龍椅有刺,搶來的帝位心虛,你這般急迫的妄圖攫取我的勢力,你害怕的,到底是我,還是內心深處長久盤桓的不安? 當年我隱約聽聞,我被送上山後,四大弟子曾勸說過外公,禁絕燕王進山,以免將來發生禍患,當時外公言道,「不可使懷素與父相絕。」是以父親得以年年探望我,山莊奇詭路徑對他開放,給了他一窺山莊奧秘的機會,那是外公愛憐我,明知他虎狼之性,依舊引狼入室,外公愛重我若此,他將山莊交給我,即使已表明他不在意,我卻又怎能任山莊落入父親之手? 將掌中茶盞輕輕擱於幾上,我抬頭,對上父親平靜中隱藏算計的目光,很慢的笑了笑。 「父親,您的建議甚好,不過女兒另有個想法,您可願一聞?」 「哦?」他斜睨我,,目有戒備之色。 我慢條斯理道:「父親您剛才說,錦衣衛沒個章法,想來您也知道,所謂「專主察聽在京大小衙門官吏不公不法及風聞之事,無不奏聞。」這般的職司,若為心狠手辣之人把持,極易使天子之劍易手他人,成為別有用心者打擊異己之私器,如今的錦衣衛,是越發跋扈不知法度,濫用私刑迫害政敵,自設詔獄擅處人犯,廣事羅織酷刑逼供,百官黎庶聞聲遠避,長此以往,只怕難免漸如武周朝女帝風聞奏事,酷吏來俊臣索元禮自撰《羅織經》般,禍亂朝綱人人自危,對父親治下大明朝之民心安定,必有所損,女兒以為,錦衣衛本只司巡查緝捕,處理帝王交付案卷,如今初衷已改,私欲膨脹,已引起百官怨望,倒不如裁撤錦衣衛,收回其擅自審處人犯之權,併入山莊,轉至暗處,專司天下情報收集傳遞,原有審決之權,依舊交由大理寺、刑部、都察院三司,如此,方職司分明,互有牽制互不統屬,可避尾大不掉之勢矣。」 慢悠悠一笑,我再將一軍,「父親若納懷素所請,懷素願親自為父親掌執此事,鞍前馬後,無不效勞。」 一陣靜默。 我笑吟吟注視著父親,等著他暴怒失態。 你想吃掉我的勢力,我不退反進,反攻一招,看你如何應對? 我的目光,緊緊盯著他的臉,他眉梢輕輕抖動,雙目微微眯起,寒光乍現,嘴角肌肉扭緊,唇線抿成一條直而薄的「一」,神情沉斂裡,隱現猙獰。 面上浮著微微笑意,我在悲涼的等待,我的父親,會怎樣對他的女兒,一現天子之怒? 然而他很快平靜下來。 居然還端起已經涼掉的茶,飲了一口。 穩穩放下茶盞,他道:「嗯……你的諫言,朕記著了,此事日後再議。」 我頷首,有一絲輕微的釋然,正欲告辭,目光忽掠過他身邊案幾上,幾封奏摺,最上面一封,字跡隱有些熟悉,我皺眉思索,依稀記得,那是朱高煦的字體,我曾經見過他寫給父親的軍略。 看到他的字體,我直覺隱隱有些不安,腦中忽掠過一絲念頭,電光火石間我瞿然一驚,疾聲問道:「父親,不死營交還後,您屬意由誰統帶?」 他似是怔了怔,方答:「此事朕意未決,你也不必憂心,總之,朕不會虧待不死營有功將士就是。」 我不理他語氣已有不豫,忽地站起,指著那奏摺道:「可是撥予朱高煦麾下?」 他默然不語。 我站在那裡,看著他,只覺得寬闊良深的宮殿的光影,一層層黯淡下來,黯淡光色裡高坐的父親,面目模糊,神情陰鷙,然而隱藏在這些表像之後他的內心,已難用模糊陰鷙來猜想,我看著他,想用目光劈開遮掩於他神色前的重重層雲,卻最終,只能直面他的無波神色,和抿著滿含深意笑紋的嘴角。 我苦笑起來,十指冰涼。 父親,你離我如此遙遠。 多年前,娘親逝世之時,你已遙遙立於我生命的對岸,終我一生,難以真正靠近。 然而那時,我還是能看清你,知曉你前行路途上的一切。 可如今,是不是身份的巨大轉變,從仰望而至俯視,那般落目的景象變遷,亦會徹底改變一個人?還是你一直很好的隱藏了那麼久的本性,在躊躇滿志天下在握的今天,終於不需再苦心隱瞞掩藏,而痛快顯露? 我本應熟悉你 ,然而這一刻,我只覺得陌生,那陌生如此寒意森森,利齒爍爍,泛著白亮的幽光,齧痛我。 齧痛了,我的心。 第一百六十八章 玉碎宮傾血正殷(一) 良久之後,我緩緩坐下,向椅背一靠,籲出了一口氣。 閉了閉目,隨即睜開,我已平靜。 再不看父親,我淡淡道:「為何要給朱高煦?」 父親皺眉,「他是你弟弟,你為何總是直呼其名?」 我恍若未聞,「為何要給朱高煦?」 「你……」父親臉色微紫,想了想還是答道:「高煦遲早要封親王的,按例,藩王每年得祿米萬石,可在藩王府置相傅和官屬,擁有護衛軍至少三千人,高煦於靖難之役也有戰功,本應封賞,他上折請求將不死營撥至他麾下,並不逾矩。」 我點點頭,面無表情的笑了一聲,淡淡道:「父親,我們來做個遊戲如何?」 他似是不防我突有此說,目中掠過訝色,隨即試探著問:「遊戲?」 我漠然道:「請父親傳朱高煦,楊熙,以及三十六人隊不死營將士進宮。」 他疑問的看著我,我道:「來了便知。」 想了想,父親依言命太監傳旨,我又補充了句:「告訴楊熙,未時三刻,我要在謹身殿前見到他和他的士兵。」 父親怔了怔,道:「懷素,現在已是未時初刻,不死營尚在皇城之外,兩刻功夫,如何來得及……」 我截斷他的話:「來不及,就不配身入不死營。」 他再次怔住,深深看我一眼,揮手示意太監依言傳旨。 太監匆匆出門,我斜身向椅上一靠,閉目假寐,不再看他。 他也略有些尷尬的乾咳一聲,自取過奏摺翻看,父女相對無言,一室冷寂沉默。 不過一合眼工夫,未時二刻,我站起身,向外走。 父親怔怔抬頭望過來,「你去哪裡?」 我道:「現在去謹身殿,緩行一刻可至,正好。」 他怫然不悅:「未時三刻他們根本不可能趕到,難道你要我堂堂帝王之尊等候臣屬?」 我回身看他,嘴角一抹冷笑。 「若因我之狂言,有損父親帝王之尊,我願領,欺君之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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