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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〇


  我未及疑問,他已對我深施一禮,道:「郡主還是快請入宮吧,末將既已來了京城,總是要叨擾沐公子的,不妨日後再來。」

  我點點頭,自去了皇宮,太監說父親在乾清宮,等我到時,父親卻不在,小太監輕手輕腳奉上茶來,我飲了兩口便擱在一邊,不知為何覺得心生煩躁,似是隱約間有些非我所能掌控的卻絕不願意看見的事體,已於某個我所不知的角落發生。

  久等不至,我索性行至窗前,眺望著偌大的皇宮。

  這座以紫金山的富貴山為靠山的皇宮,由太祖皇帝始建于元至正二十六年,初稱「吳王新宮」,後又稱「皇城」。有門四座,南為午門,東為東華門,西為西華門,北為玄武門。入午門為奉天門,內為正殿奉天殿,殿前左右為文樓,武樓。奉天殿后為華蓋殿,謹身殿。內廷有乾清宮和坤甯宮,以及東西六宮。 洪武八年,太祖皇帝再次修建宮闕,增設了午門左右兩闕,在奉天門左右增加了東西角門,並增建文華殿,武英殿。洪武二十五年皇城外增設宮牆,以新牆之內為皇城,原皇城改稱宮城。在宮城前建造了端門,承天門,金水橋,向南直抵洪武門。廣場東側為五部,西側為五軍都督府。

  內廷正殿的乾清宮,巍峨莊嚴,煌煌尊貴,俯視身周宮殿群,自是君臨天下氣概,我的目光遙遙望向奉天殿方向,隔著重重屋脊,無從得見那一方焦黑殘垣,以及曾於其上發生過的那些曾經鮮亮華貴的皇族掠影。

  雖說同在一處宮城,然而我的目力,依然無法看清另一座宮殿的全景,無法透過連綿高聳的宮牆,看見咫尺之隔的另一座宮殿裡,人們在做什麼。

  這個皇宮如此龐大,只要它願意,可以湮沒不欲為人所知的一切。

  如此黑暗,如此蒙昧……的地方啊……

  我壓抑的出了口氣,正要轉身坐回椅上,不經意瞥見父親的便輿正晃晃悠悠從奉天殿的方向過來,便輿停在乾清宮門前,他緩緩下輿,猶自轉身對奉天殿方向看了一眼。

  日光映射下,他嘴角一抹奇異神情,似喜似怒,似憾似訝,然目色陰森冷譎,光芒嗜血。

  我不自覺的打了個寒噤。

  吱呀聲響,太監躬身推開殿門,隨著槅扇緩緩被推開,驕陽的光影一分分瀉入,平鋪了一地,白亮的底色裡一抹黑影長而扭曲,水蛇般鑽入,漸漸擴大成一抹深黑的人影。

  目光順著那影子緩緩向上,父親立于殿門中,日光裡。

  他對我一笑,意態悠閒的邁步進來,經過我身側時,袍袖拂動,有隱隱鐵銹般的氣味自他身上散發出來,那般甜腥味道極其熟悉,森冷而令人寒意突生,我突然心口抽緊,目光飛快而疑惑的在他身上盤桓一周,卻沒發現任何我以為我會看到的痕跡。

  他卻已安然的坐了,雍容平靜的撣了撣已經極為平整的長袍,笑道:「懷素,近來可好?」說著便命賜坐。

  我謝座,緩緩道:「父親終於肯見我了,自然好。」

  他毫無尷尬之色,笑吟吟道:「朕初入京城,一些愚忠舊臣其心不死,妄圖作亂,是以一直忙碌,倒是冷落你了。」

  「哦?作亂?」我偏頭看他:「一介腐儒,手無縛雞之力,身無可用之兵,也能作亂?真是奇聞。」

  他怫然不悅:「懷素,方孝孺之事,無需再提,此人可惡之極,萬無寬恕之理。」

  我一哂:「不過言語冒犯耳,父親即將為九州之主,德被天下,為區區腐儒一觸逆鱗,便要辣手滅其十族,不覺得氣度過狹了麼?」

  他目光一閃,怒色一現又隱,忽道:「方孝孺親友已俱緝拿在案。」

  我覺得他這話突兀,正要回答,他忽又轉開話題,漫不經心道:「不死營今日調撥進城,楊熙去見你了吧。」

  我並不奇怪他知道沐府發生的事,以他的疑心毛病,沐府要是沒人監視才讓人稱奇,只是他突然又將話題轉到不死營,是為何故?

  點頭,我道:「說起來也一年未見了。」

  父親笑道:「不死營驍勇善戰,建功無數,懷素,朕不會忘記這是你的功勞。」

  我淡淡道:「不過托賴父王洪福而已。」

  父親慢悠悠的輕啜一口香茶,擱下,微笑注目我道:「懷素,我即將登基,給你個什麼封號好?你是打算住宮裡還是另建公主府?我知道你想必不喜歡宮中,給你另建府邸如何?嗯……公主府的護衛,按例五百人,我給你一千,如何?」

  最後一句,令我恍然。

  他是想搶走不死營了。

  不死營本就是我的護軍發展而來,真要建公主府,何須再派護衛?

  不死營自靖難以來,一直供他驅策,沙場百戰,功績赫赫,如今大事底定,天下在握,他的全部心思,便轉向如何維護鞏固這萬世基業上來,這般驍勇強絕的勢力,他是萬萬不肯將之交還於本就桀驁不訓難以掌控的我了。

  嗯……先前突兀的提到方孝孺家族……何意?

  我慢慢綻開一個笑容。

  我的……父親,你實在是……令我失望。

  你是在暗示我,想救方家人的性命,拿不死營來換?

  你其實不知道,我沒你那般陰森城府,想都沒想過憑藉不死營和你議價。

  你想要,拿去就是,本就是你給我的,我還會死占著不還?

  將掌中茶盞緩緩放下,我道:「父親,戰事已畢,我一介女子,何須那許多護衛?何況我自己也不是無自保之力,五百護衛足矣,不死營本是我的護軍,如今看來也無需留下,以如此強軍護衛公主府,驚駭世人徒為不智,還請父親收回吧。」

  父親看著我,目中閃過一絲笑意,滿意的頷首道:「你既如此說了,也頗有道理,只是你和其餘公主不同,你是對朕有大功的,一千護衛是你應得的賞賜,你就不必再辭了。」

  我忍住內心翻騰的噁心之感,依言謝恩,他舒心的向寬大的錦袱靠椅上一靠,一副塵埃落定萬事在握的模樣,眯眼笑道:「不死營是你一手親訓,算起來是你的嫡系,你能為朝廷大業計,不計自身得失,忠心事君,朕心欣慰,但朕既貴為天子,也不能白拿你的,朕可允你一個請求,作為補償。」

  我抬頭,看他,目光深深,我知道父親從來不是一個可以從表面言行窺其內心的人,若輕易信了他,只怕會輸得很慘。

  但是,我無論如何,要試試。

  不死營,他絕不會留給我,哪怕搶,他也遲早會搶去,我若戀棧不放,只會給他找到藉口對付我,與其等到他使盡手段再交出不死營,不如痛快放手。

  既然交出不死營已成定局,既然我犧牲我的心血已成定局,那麼,嘗試著博回一點找頭,也是應該的。

  我笑道:「父親當知道我現今的唯一請求是什麼。」

  他目光又一閃,卻不答我的話,只是再次端茶就唇,輕抿一口,笑道:「懷素,前數日我夜有所夢,竟然夢見當年去山莊探望你的舊事,你那時不過十餘歲,紮雙髻,紫綢衣,雪白小臉,至今想起,依舊覺得可愛。」

  我警惕的眯起雙眼……他說起這個做什麼?我可不敢相信他老人家是真的在訴說對我的疼惜,懷念我的童年。

  卻聽他接道:「那時我每次下山,都心中愧疚悵然,想你小小年紀,母喪父離,僻處山野之地,實在淒涼。」

  他滿面惆悵哀然之色,竟看得我心中也微微一軟,不能自抑的想起娘,心中再一痛,然而想到娘我立時瞿然而醒——不對,父親一直知道,自小的寄人籬下和娘的死,使我對他深有怨艾,也是我們父女不能和睦相處的最主要原因,娘去了不可泅渡的死亡之海,我和父親之間,從此難補鴻溝。

  那麼他怎麼會在我面前,主動提起娘?

  我想了想,在心裡冷笑起來,原來貪心不死,原來換了計策,此番以情動人,迂回曲折,不過是初初那」山莊「二字。

  果聽得他道:「所幸有山莊眾人護持教導,你長成如此聰慧靈秀,文武雙全,我心甚慰。」

  我不答,只似笑非笑看他。

  他神色自若接道:「是以我一直頗為感激山莊諸人,欲圖答報,如今朕富有四海坐擁天下,當年夙願,當可償矣。」

  「哦,」我笑道:「父親打算如何報償?」

  他正色道:「學成文武藝,賣與帝王家,以你師傅師叔的才能,實授武職,也是當得起的。」

  我只笑而不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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