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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五


  養傷期間,他略瘦了些,越發顯得清逸如竹,骨秀神清,然而這般的笑,春草清輝,靜雅如蘭,別是一般風致,有獨坐幽篁裡的幽,有明月來相照的朗,皎皎輝光,風采妙絕。

  室內的氣氛,陡然安靜下來,青玉鼎裡蘇合香無聲氤氳,暗香浮動,煙華澹澹。

  沐昕的聲音幾近呢喃。

  「懷素,我已有清歌相伴,何須絲竹汙耳?已有明珠在側,何須俗豔脂粉?」

  他的手,輕輕落在我發上,立時因我光潤的發滑落,落在我腰側。

  我忽然覺得身子有些發軟,他掌心的熱度,隔著幾層衣物,依然能夠鮮明的感覺,他那般輕輕,而又柔軟的,攬住了我。

  他俯首,微帶笑意的眼睛,波光瀲灩的倒映著我微紅的臉頰。

  一個溫暖而帶著杜若氣息的吻,如風過碧水般,輕輕掠過我額頭,落在我眉上。

  然後是頰。

  然後是唇。

  我只覺得腦海裡轟然一聲,意識在這一瞬間混沌而躁動,依稀那溫熱的唇顫抖著在我肌膚上流連,直至覆上我的唇,一番輾轉,花開萬般,極近的距離裡,男子的清淡杜若氣息與女子的體香似有若無的糾纏,連同輕如呢喃的喘息,深深刻進彼此的記憶裡。

  我不由自主抬起手,亦輕輕而決然的,抱住了他。

  沐昕,這一刻我需要真實的擁抱,來理解愛情的珍貴與不可輕忽。

  你的梔子花一般清淡潔白的愛情,填滿了我前半生裡無盡的浮躁和虛妄,我終於明白,在那個時辰,那個地點,我遇上了你,是我此生裡,無涯的歡喜。

  沐昕,你不會知道,高臺坍塌的那一刻,我的恐懼如此深切,仿若心裂成兩半,而天地在瞬間崩塌。

  而此刻,萬事都似底定,曾經以為已涸的滄海,重新揚起歸帆。而那些過往的散發舌尖甜腥氣息的記憶,被紅塵浪潮翻卷壓入深海之底,也許千年百年之後,會化為豔色晶瑩的血珊瑚,然而彼時,誰又能渡過,白髮蒼蒼的彼岸?

  第一百五十六章 過去華年如電掣(一)

  建文四年初,風雷再起。

  三月,淝河之戰,朱高煦埋伏於此,以逸待勞等待喘吁吁追著父親疾風般腳步一個多月的平安疲兵,原以為手到擒來萬事俱備,然而他沒有料到的是,平安竟似早有防備,雙方一對上,朱高煦的驕兵,險些被沉穩老辣的平安包了餃子,朱高煦無奈之下只得帶著自己的親軍護衛拼殺突圍,數次不成,最後關頭,揮師南來襄助燕王的楊熙率不死營「正巧」路過,悄沒聲息列陣,如神兵突降,尖刀般撞進平安隊伍,與朱高煦裡外應和,立時將形勢倒轉,反倒逼得平安再顧不得廝殺,一人一騎打馬狂奔,全軍潰敗。

  亂軍之中,也不知怎的,一支冷箭歪歪斜斜,仿佛有眼睛般繞過鐵桶般衛護在朱高煦身邊侍衛們的腦袋,直襲高陽郡王尊貴的後腦,也是朱高煦命大,箭至之時,他力盡手軟,劍落於地,下意識的去撈,那麼一矮身,便避過了要害,射在了他的肩頭。

  然而郡王的運氣說好也好說不好也不好,按說他甲胄在身,尋常箭矢根本射不進,偏偏那箭居然是勁弩發射的玄鐵重箭,甫一沾身,立時碎甲裂骨,朱高煦頓時被射栽到馬下,身受重傷。

  灰溜溜的郡王帶傷回營,自己的軍隊已經折損三之有一,燕王看在他受傷的分上沒有責罰,但語氣已多有不豫。

  當楊熙把這個不幸的消息飛鴿傳書於已經在路上的我時,我淡淡一笑,心裡沒有半點的喜悅。不過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而已。

  老頭對我的行為不置一詞,他一路悠哉遊哉遊山玩水,經過洛陽要看牡丹,經過浙江要去雁蕩,經過安徽要登黃山,半點也不著急模樣,不僅如此,他還和紫冥教鬥法,鬥得個不亦樂乎。

  也不知道賀蘭悠怎麼想的,自我們離開雲南,自西平侯府動身潛行,每至一處,食宿之資,都有人先一步結清,供奉招待,皆是精緻貴重之物,離開客棧時,必有紫衣黑帶的紫冥教執事恭謹上門,殷殷探問,再三致歉,言招待不周諸事怠慢請多包涵等等,態度極謙恭,言語極文雅,渾不似魔教作風,倒一個個象詢詢儒雅的老夫子。

  當然我們誰也不是蠢人,自然知道對方再文雅,也不過是溫和的執行賀蘭悠,「最恨為人所乘,來日狹路相逢,被困之辱,必定索回」之語,暗示我等行蹤生死俱為人掌握,示威來著了。

  揚惡為此氣得大叫大跳,揚言報復,每至一處,必大啖天下美食,每樣吃一口就吐掉,還要求專備金盆吐菜,大概賀蘭悠吩咐過不得違逆我們的要求,所以那當地執事忍氣吞聲的當真送來金盆,揚惡還將紫冥教送來的各類珍奇玩意弄個破袋子裝了,拖到街上分贈路人乞丐,每贈一人,必慎重告之對方,此乃紫冥教洗心革面,痛改前非,致力蒼生之舉云云,逢到晚上,他便召喚當地名妓笙歌舞樂,徹夜燈火通明,我和方崎好奇,他到底會做些什麼,某夜爬上屋頂偷窺,結果發現他說頭癢,叫那名動全城的美人徹夜給他梳頭,還說美人體香不夠別致,贈送了一方他從南洋搜羅來的珍貴香粉,言說只要美人用了那香粉,必令恩客記憶無比深刻,美人大喜,再三感謝的收下,我一看就知道那東西是我們當年從黃鼠狼臭鼬身上提煉出的「辟易油」,取其意為「聞者辟易」也,當即笑得,差點沒從屋頂栽下來。

  揚惡那是胡鬧,老頭自然不和他一般,他一改素日滑稽突梯德行,待客時比人家還客氣,還文雅,一應禮物,一一笑納,然後轉身就封上臭襪一雙,爛鞋半隻之類的「重禮」,裝入描金繪紅的精美匣子,備上泥金拜帖,指明為表謝意,特備舉世無雙之厚禮,饋贈紫冥教當地首腦,並請代向賀蘭教主問好,祝他老人家貴體康泰,永葆青春,祝大紫冥宮財源廣進,大家發財。

  帖上,當地分堂分舵首腦姓名清清楚楚,送往地點準確無誤,送信人行蹤如風,任紫冥教使盡手段也無法追索。

  這些舉動看似簡單,然而天下人誰都知道,紫冥教勢力雖大,但各地分舵所在地向來神秘,各級首腦身份,除教主外,其餘人也不對外公開,即使上次紫冥大會公開在全江湖招募高手,也只是挑戰某級位置而已,至於那些勝出的,到底最後被紫冥教如何分派,各自分管哪處分舵,也無人得知。

  紫冥教展示其勢力雄厚和龐大消息來源,老頭立即以牙還牙,掀起山莊暗衛實力冰山一角,也讓紫冥教見識見識。

  輕輕鬆松,一個拜帖,便道盡人家機密,也不知最後,到底是誰嚇到了誰。

  如此一路鬥法,晃悠晃悠逐漸接近京城。

  我本以為老頭去京城,定與天下大計有關,不曾想父親兵鋒直指京城,他仍舊不當回事,還顧著和賀蘭悠開玩笑,好奇之下忍不住問他,他卻道:「時機未到,去早了也是無用。」

  我不由驚疑,「難道你此去不是挽此頹靡江山?」

  老頭白我一眼,「你當我是神啊,一指可翻覆乾坤?我去,不過盡我微力,贖還舊人之債而已。」

  「聽你的意思,難道允炆的江山,當真要換了父親去坐?」

  老頭沉默,半晌才道:「懷素,其實你自己也當知道,袁珙慧眼如炬,道衍精通術數,他們看中的主子,實是天命所歸,你細想想,你父自起兵以來,數次決勝之大戰役,都勝得若有神助,生生將不利情勢掰轉,硬給他來個以弱勝強,要說運氣,這運氣也實在太好了些,好到叫人不相信他是真龍也不成。」

  我哼了一聲,悻悻道:「不過依託允炆優柔性懦而已,否則只怕他未必能安然至今。」

  老頭道:「此亦命數所系,皆為天意,天意如此,非人力可相強。」

  我試探道:「那你想做什麼?」

  老頭哈哈一笑,就手揉亂了我的發。

  「裝什麼裝?你敢說,你想做的事,和我想做的不是一樣?」

  我亦哈哈一笑,展開紙卷輕聲讀,「三月,破平安軍於淝河,四月,破平安、何福軍於靈璧,俘平安。渡淮,趨揚州,五月,帝詔天下勤王。」

  老頭神色平靜的聽著,點頭道:「其疾如風,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動如山,雖然我很討厭你爹,不過他用兵倒也說得過去。」

  我搖頭:「盛庸平安,何嘗是庸將?我就親眼見過平安將父親殺得狼狽逃竄,不過時也命也。」

  「時也命也,然而我知道,有人命數未終,就算他命數將終,老爺子我今次也逆天改命一回,咱要救的人,輪不到你爹來說話!」老頭越說越激動,遙望南方,手指亂戳,鬍子飛飛:「朱棣小兒,你騙了我女,害她早逝,我還沒找你算賬,老爺子我今天來,給你龍椅上種一根刺,讓你後半輩子都坐不安穩,還捂著屁股不敢聲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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