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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能面上有困惑之色:「是啊,沐公子,你是不是有難言之隱,比如,你喝醉了,比如,你睡昏頭了,比如……」他越說聲音越小,眾人面色越發鐵青,他自己自也知道想法荒誕,訕訕一笑,沒奈何的摸摸腦袋,住了口。

  自從當初沐昕以武藝將之折服,後來又共同操練士兵,推演對戰,表現出的才華令這粗豪的直腸子漢子倒對他頗為敬服,惺惺相惜之意顯然。

  父親凝視著神情坦然的沐昕,「沐昕,功是功,過是過,你的功勞,我不會抹殺,但你若包藏禍心,欲殺我兒,我卻不能不向你求個是非曲直。」

  沐昕淡淡道:「在下行事,問心無愧,只是此事緣由,確有難言之隱,也非在下一人可以辨明。」

  這是先前我在他掌心寫下的囑咐,我要他先拖延著,稍候自有轉機。

  「難言之隱?」朱高煦一臉猙獰:「你明明是無言以對!胡亂扯藉口!」

  沐昕看也不看他一眼:「高陽郡王,話可不是這麼說,我若真要殺你,為什麼不趕緊逃走,反而要回到王府,甚至到這圍困重重的燕安殿自投羅網,我活膩了麼?」

  朱高煦一窒,眾人露出了深思的表情。

  丘福卻淡淡道:「沐公子,口舌之爭最是無益,本將軍執掌刑罰斷獄事宜,依本將軍之見,沐公子當眾刺殺郡王,萬人親見,如山鐵證,非言語可傾覆,」他站起身,向父親一抱拳:「末將向王爺請命,請速將此惡獠收監下獄,嚴刑重審,三日之內,末將定要此人如實供述!」

  我霍然站起:「是非未明便要動刑,丘福你好大膽子!」

  丘福冷笑:「骨頭不是鐵做的,站在這兒自然狡辯得出,我倒要看看,三木之下,他還狡辯什麼!」

  「你敢!」

  「末將依律行事!殺人重犯,自可刑求!」

  「啪」!

  父親砸碎了茶盞,碧綠茶汁濺在青金磚地面,汪出明鏡般的一泊。

  殿內安靜如死。

  父親的怒色升騰在眼底,久居高位的威嚴形如實質壓迫在每個人心頭,令人不敢造次,跋扈如朱高煦,陰厲如丘福,膽大如我,都不能不住口。

  卻有人漫不經心的說話了。

  第九十章 鐵騎千重只似無(三)

  「誰說沐公子是要殺人哪?」懶洋洋的語聲傳來,很好聽的聲音,乍一聽和煦溫柔,然而又總微微帶了些疏離,正是賀蘭悠。

  修長的身形,在眾人目光轉瞬投去時,自殿門口如雲般浮現。

  他換回了慣常的銀衣,長髮卻比那緞質的衣料更為瀲灩生光,一雙眼睛碧水生波顧盼生姿,光彩無限,微笑行至沐昕身邊,雖神態漫然,比起芝蘭玉樹,氣質如憑雪臨風般清逸的沐昕,那風姿毫不遜色。

  只這兩人站在殿中,便如豔陽生媚朗月凝光,生生將滿殿皇族將軍風采全奪了去。

  父親目光深沉的看著賀蘭悠,神情冷靜,「賀蘭公子,此言何意?」

  賀蘭悠先向我一笑,我看著他,兩人目光在半空中碰撞,撞出一個心照不宣的約定,然而他才轉向父親,禮節優雅的一個長揖:「殿下,您可是誤會沐公子了!」

  此言一出,群情震動,嗡嗡的低聲議論立時響在大殿裡,猶如蝗蟲過境,一時嘴快的朱高煦就想開口,被他身邊的丘福一把扯住。

  我微帶好奇的看著賀蘭悠,說實在的我也不知道他會用什麼辦法為沐昕脫罪,我只是利用某些消息,小小的暗示了他一下,逼得他不得不出面,但他到底如何動作,我也完全不知。

  父親已皺眉問道:「誤會?賀蘭公子可是在說笑話?」

  「是啊,」朱高煦立即接上,「這怎麼可能是誤會,那麼多雙眼睛明明白白看著他要殺我,難道都是迷瞪了?都是誤會?」

  賀蘭悠似笑非笑的瞟了朱高煦一眼:「郡王,你確定沐公子是要殺你?」

  「當然——」朱高煦話說到一半突然止住,他反應也算快,已經知道賀蘭悠要說什麼了。

  「他有什麼理由要殺你?」

  還是先前的爭辯,一切又回到原點。

  不過賀蘭悠可沒打算和他爭辯,微帶羞澀的又向父親長長一禮:「殿下,悠惶恐,不曾想只是私心想望,一時好勝,與沐公子私定賭約,竟至惹出偌大誤會,悠百死莫辭其咎也!」

  殿內忽地一下安靜,父親眉皺得死緊:「私定賭約?一時好勝?願聞其詳?」

  「賀蘭公子,此事關係燕王和郡王安危,關係全軍軍心,亦關係沐公子性命,賀蘭公子,出語請務必慎重啊。」

  端凝的語聲從屏風後傳來,卻是徐王妃發話了。

  聽到她開口,眾人俱都微微一禮,賀蘭悠向屏風後一揖,語聲誠懇:「在下定當如實稟告,絕不敢將王爺郡王安危視為等閒。」

  徐王妃沉默下去。

  滿殿或好奇或不滿或狠厲或疑惑的目光中,賀蘭悠神態悠然。

  「此事原只為在下與沐公子私人賭約,個中因由,在下本羞於出口,可如今因在下莽撞,鬧出這大事體,又牽連上沐公子性命,在下只好當眾說個分明,只是在陳情之前,還得先向一個人請罪。」

  他這番故弄玄虛的話一說出來,人人疑色更濃,俱都緊盯著他的動作。

  卻見他慢條斯理整衣理袖,向著我的方向,微微一躬。

  又是嗡的一聲。

  我緩緩欠身還禮,心下卻在戒備,這陰險傢伙在玩什麼花樣?

  「在下本草莽山野之人,不知禮數,蒙王爺不棄,視為心腹僚屬,賜出入王府之榮,半年前,在下無意中得遇懷素郡主,為郡主風采容姿所驚,遂不知自量,起渴慕之心……」他又向我一躬:「言出孟浪,實在慚愧。」

  他嘴上說著慚愧,語氣裡可一絲慚愧的意思也沒有,我苦笑著,只好將周圍的異樣眼神視而不見,勉強再回他一禮。

  賀蘭悠繼續大言不慚的侃侃而談:「郡主對在下不假辭色,卻道生平最敬,乃血性男子,壯烈男兒!常追憶千載之下,豫讓荊軻,燕趙悲歌慷慨之士,又言沐公子其人最具先賢風骨,勇志英風不下前人,其時在下有幸聆郡主教誨,只覺聽此一席言語,勝伏案十載矣。」

  他一臉感歎佩服之色,滿溢對我的崇敬讚賞,我默不作聲,揪斷了纏在指上的一根長髮——我什麼時候說過最仰慕血性男子來著?

  「只是,在下年輕氣盛,對郡主的話雖然萬不敢有所異議,卻對沐公子本人心存不滿,為搏郡主青睞,在下遂挑戰沐公子,與其定下賭約。」

  賀蘭悠那一臉微帶慚愧的神色真是惟妙惟肖,我冷笑,好好,年輕氣盛的賀蘭少教主,今日我算是開了眼了。

  「什麼賭約?」這下連朱高熾也來了興致,連忙追問。

  賀蘭悠笑得無害:「既然郡主最推崇勇士,自然要在這個『勇』字上做文章,在下和沐公子打了個賭,約定下次見面,無論何時何地,只要我出現,沐公子須得立即和我一箭定輸贏。」

  立時有一大部分人露出恍然神色。

  父親轉向沐昕:「沐公子,此言可真?」

  沐昕上前,默默一揖不語。

  他這姿態恰到好處,此時急著附和賀蘭悠反倒會令人有兩人串通之感,然而沐昕微帶憤懣的隱忍神情,倒令眾人多信了幾分。

  我心中暗笑,沐昕做戲,也不比賀蘭悠這奸人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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