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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二


  我捺下心中翻騰的思緒,回他一笑:「你也早。」

  「自然是早,」他淡淡看我一眼:「整夜聽得有人徘徊不已,只怕也不容易睡得著。」

  我怔了怔,知道昨夜那一番折騰竟已被他聽了去,一時又羞又惱,費了好大力氣,才將那燃燒的熱意壓制下去,換了端容:「若是未休息好,還是回房安然高臥罷,我可不希望你在替我師傅解毒時睡著了。」

  話雖如此,我仍在細細端詳他,他雖盡力扮得容光煥發,可聲氣裡的虛弱,臉色的蒼白卻難以完全遮掩,我不知道解毒需要耗費他多少精力,只是他現在不及全盛時期的三成,三日解毒,當真能支持得了?

  賀蘭悠卻笑得渾然無事:「你放心,我既應了,便能做到。」

  我深深看他一眼:「既然如此,便事不宜遲。」

  ***

  我們一行三人跟在賀蘭悠身後,進了他的前院,賀蘭悠揖讓有禮的請我們坐了,老僕端上早膳來,俱是山野之物,倒也清爽可喜,各人卻是心中有事,食之無味,我從筷子縫裡看了沐昕幾眼,他有一挑沒一挑的心不在焉,半天碗裡清粥也未下去半點,我皺皺眉,想勸他多吃些,卻最終什麼也說不出口。

  經了這一夜,我,沐昕,賀蘭悠之間原本勉強維持的太平無事已被尷尬的現實擊破,饒是我自負聰敏,也解不得這情網塵絲,有生以來第一回,只能做了無用的逃兵。

  只覺得堵心,我也很快放下筷子,一直沉默的近邪突然問賀蘭悠:「解毒後我能恢復幾成?」

  賀蘭悠笑道:「若有兩個時辰靜坐調息,當可恢復八成,若無,頂多五成。」

  近邪點點頭,轉向我道:「我是你師傅。」

  我登時大為頭痛,知道他要說什麼,立即把話先堵上:「我知道是師傅,但若亂命,我亦可不受。」

  近邪扯了扯嘴角,大約極是痛恨我的反應敏捷:「我說了算。」

  我搖頭:「這個不算,師傅,別動什麼為我斷後之類的念頭,我們辛苦來到昆侖就是為了你的命,你卻如此不當回事,難道我的一番努力就全白費了?」

  近邪冷哼一聲,卻聽一直沉默的沐昕道:「懷素,若是賀蘭教主要留下你,你就和尊師和方姑娘先走罷,我武功雖然不濟,倒也可擋上一陣。」

  我將筷子輕輕一擱,擊得碗盞丁玲一聲,盯著沐昕眼睛:「一起來就一起走,誰也別動什麼捨身的傻念頭,做人質也未必要緊,你忘了,也許故人會記舊情也說不定。」

  當著方崎的面,我不願說出允炆的名字,不願洩露身份,父親號稱是勤王之師,其實誰都知道他是反了,我也算個反賊之女,我自己不要緊,可不能害了沐昕和師傅。

  這裡的故人,自然是允炆,那個荷塘邊涼風中微笑說要等我的少年,我不相信他會殺我。

  沐昕卻在搖頭:「懷素,人是會變的,巨大的權勢和無上的地位,會徹底改變一個人的心性。」

  我不想爭辯這個問題:「也許沒那麼糟,也許我們會來得及。」我轉向賀蘭悠,他一直在微笑聽我們說話,眼色清如雪黑如夜,如此分明,卻又模糊得看不清任何真實思緒。

  見我看他,他果然給出個溫柔的笑容:「是的,也許,不過,諸位不可抱持太大希望。」他轉向近邪,微微一禮:「請隨我來。」

  我隨之起身:「我和師傅一起。」

  雖然不願承認,可我知道,我並不信任賀蘭悠,畢竟,師傅現在這模樣就是他害的,誰知道他是真心肯為師傅解毒,還是會再害他一次?

  賀蘭悠笑容不改,深深看了我一眼:「悉聽尊便。」

  ***

  我真沒想到,賀蘭悠那間簡樸的內室裡,居然別有洞天。

  賀蘭悠輕輕在榻上一拍,以我眼力,竟也未來得及看清機關何處,便見床板翻開,露出個黑黝黝的洞口,有石階級級逶迤而下,洞內似燃有燭火,有隱隱微黃光亮閃躍。

  沐昕和方崎不放心我們,也想跟下去,賀蘭悠攔住了:「還得你們在外面給守著,若有什麼不妥,」他指指床邊一個看來很象裝飾的銅環:「輕擊三下即可。」

  賀蘭悠當先下了洞口,他的聲音在不算寬闊的洞中傳來,聽起來卻頗遙遠:「兩位,請務必每隔兩級臺階落腳,否則會引動機關。」

  我們依言下了,直到落地,我回身看了看,洞口已無聲掩上,我笑笑:「賀蘭公子,看這機關佈置,想必底下布的是連弩箭吧?」

  賀蘭悠聲音毫無驚訝:「自然瞞不過你。」

  密道很幽深,兩壁森黑如鐵,隱隱聽得水聲,水聲裡夾雜著奇異的細碎之聲,幽遠飄忽,聽來有如鬼哭,兩側點著牛油蠟燭,但不知為何,光線依然似明似暗,越發映得大袖飄飄前行的賀蘭悠身形詭秘,不似人間中人。

  不知為何,我總覺得這密道裡徘徊盤旋淡淡血腥氣息,那些昏黃的光線裡映出的重重影像如同地獄魅影,扭曲猙獰,變幻森然。

  我並不懼鬼神,卻直覺的對這密道心生畏怖,這裡有種神奇的暗黑魔力,令進入的人喪失心神。

  冷汗微微沁出,我靠師傅近了些,喃喃道:「這昆侖千年凍土,如何能開鑿出如此規模的密道?那要花費多少人力物力?」

  前方的賀蘭悠,聽到這話背影微微一震,卻沒有回頭,過了一會,才聽到他答道:「此地是紫冥宮三大密地之一,自建教初始便有的,至於建造的秘密,恕我無法奉告了。」

  我勉強一笑:「無妨,我也沒興趣知道。」

  路仿佛長得沒盡頭,其實不過是怖由心生而越發難捱,似是很久之後,方聽得轉過一個彎的賀蘭悠輕輕一笑:「到了。」

  我停下腳步,眼前豁然開朗的景象令我一怔。

  而突然出現的那幾個人,更令我呆在當地。

  第五十七章 人生苦恨無窮已(三)

  良久,我茫然轉頭問賀蘭悠:「你是怎麼找來這幾個人的?」

  賀蘭悠笑意悠悠:「如何?」

  我退後一步,仔細端詳:「真難為你,容貌可以易容倒也不是難事,只是這身高體型,竟然幾乎一模一樣,真不知你從何處找來。」

  身邊,素來麋鹿交於睫而目不瞬的近邪也微微動容。

  眼前的幾個年輕男女,實在是太象我,沐昕,近邪,方崎四人,並不是指容貌,而是整體給人的感覺,我相信,如果這些人只給人看見遠影或背影,定分不出真假。

  這四人直挺挺立在室中,不言不動,滿面癡然,竟似被人控制了神智。

  我轉開眼,四顧身周,眼前是一處頗大的密室,俱以白石建造,一色潔淨如雪,卻在天頂,四壁,地面,廊柱,都雕刻著繁複詭異的花紋,非獸非鳥,非人非物,倒像是什麼密宗的文字或符號,其色幽紫,紫中透著隱隱的黑,卻是光芒流溢,熒彩閃爍,我細細看了那符號幾眼,竟覺得突然心中一跳,只覺眼前光芒亂射,那些花紋竟似蛇般扭曲躍動著鑽入我眼睛,隨即頭暈目眩血氣翻騰,不由大驚,趕緊收回了目光。

  心中明白這花紋必有蹊蹺處,想必是紫冥教中隱秘,怕近邪無意中看見受了傷,正要小聲提醒,賀蘭悠已出聲道:「兩位,此處乃我教密地,多奇詭佈置,有些連歷代教主都未必完全掌握,還請一切小心,勿四處走動,勿隨意觀看。」

  我皺眉道:「賀蘭秀川不知道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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