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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三


  賀蘭悠提起仇人的態度也是溫柔的:「他得位不正,自然不能知道。」

  他一指那幾個男女,笑道:「滿意否?」

  我歎氣:「李代桃僵之計?你打算在三日後讓這四個人離開,去吸引賀蘭秀川的視線?」

  賀蘭悠點頭:「賀蘭秀川已視你為囊中之物,我安排在他身側的釘子告訴我,朝廷有令,須得生擒了你,賀蘭秀川雖不介意多玩幾天,但終究是要出手的。」

  他微微一歎:「可惜我的人各有任務,不能給你太多助力,現在只望屆時那幾個人能將他引遠點,多為你們爭取到逃離昆侖的時間。」

  「可是這幾個人看來武功普通,如何能將紫冥教主引開?只怕一照面,也就被擒了。」

  賀蘭悠對我的疑問笑而不答,輕輕一擊掌,便見密室正對我的一面牆突然消失,兩名男子走了出來,正是西寧衛城外樹林遇見的中年男子「尊者」和那稚拙少年畢方。

  他們從牆後邁出時,我留意看了,卻根本無法發現那牆是怎麼消失的,只微微覺得,在他們邁步出牆時,腿部周圍隱隱有水紋波動的感覺,就象在水中行走帶動水流,然而那波紋隨著他們的下一步出現立即消失,快得讓我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看錯了。

  那中年男子還是那懶散疲倦的神色,和少年畢方恭敬的向賀蘭悠行禮不同,他只是微微欠了欠身,反倒賀蘭悠,還禮的態度極為尊敬。

  我卻注意到,賀蘭悠雖對那少年畢方神色淡淡,然而看他的眼光,卻頗溫暖,那種溫暖和他平日偽裝的溫柔和暖並不相同,倒像是含了幾分關切,在意,甚至……慈祥。

  想到這個詞,我幾乎啞然失笑,我這是怎麼了,狠毒的賀蘭悠會有慈祥這種不必要的心態?還是我太過希望他是個好人,以至於想法不自覺的向好的感覺上走?

  聽到賀蘭悠給我們介紹:「這是我教三大尊者之一的軒轅無先生,這是軒轅尊者的僕童畢方。」

  只是僕童麼?我笑笑,懶得去追問明白,笑道:「日前西寧衛,已有幸面見兩位,只可惜懷素莽撞,壞了尊者苦心搭救的計策,還望恕罪。」

  軒轅無懶懶道:「姑娘,你害得我好苦,一把年紀了,盡為了你的事奔來奔去,西寧衛之後便馬不停蹄找替身,哎呀那個不容易,累散了我一身老骨頭。」

  我怔了怔,那四個替身是他找來的?西寧衛相遇之後他便去找替身,難道賀蘭悠那時便已著手為我安排佈置了退路?

  抬眼向賀蘭悠看去,他長長的睫毛垂下,我無從觀察他眼底神情。

  軒轅無向賀蘭悠道:「這四個人,是我叫兒郎費心去尋了來,喂了自泯丹,想來若是離得遠了些,教主也未必就能發覺,只是不能奢望能拖得他多久。」

  賀蘭悠點頭:「有勞軒轅叔叔。」

  我奇道:「自泯丹?」

  賀蘭悠看向我的神情頗有些奇異:「我教密丹,服後神智不清,但有極大提升之效,不會武者功力大漲,普通人體力大增,不過功效只有兩日,兩日之後,自爆而亡,屍不可辨,死狀極慘。」

  軒轅無笑吟吟接道:「紫冥宮死士專用。」

  我聽得心底一寒,這麼惡毒的藥,這麼殘忍的計策,為我四人的性命,竟要眼前這四個完全無辜的人以命相換!」

  不能,我做不到,師傅和沐昕,都不會肯用這種方式生存,如果我同意了,他們也不會同意,命自然是寶貴的,可我做不到要生生拿別人的命來墊,我雖鄙棄所謂俠義道,但也不能墮了魔道,做出這種沒有天良的事來!

  賀蘭悠一直緊盯我的神色,嘴角噙一抹玩味而了然的笑。

  身側,近邪卻已怒道:「不!」

  我深深吸一口氣,對賀蘭悠輕輕一禮:「賀蘭公子,懷素此來,但求你能出手解了家師的毒,至於解毒後如何逃脫,懷素不敢勞公子操心,這四個人,還請公子放了吧。」

  我心下自有打算,就算為賀蘭秀川擒到又如何?既然朝廷的命令是一定活抓,那說明允炆還有幾分舊情在,而他不讓人傷我性命,我也可以以此要挾賀蘭秀川屆時放過師傅他們,算來算去,終究能留得命在,那又何必生生賠上四條無辜性命?

  更何況,也未必就會被賀蘭秀川抓著,就算抓著,也未必逃不了。

  賀蘭悠似是看穿我心中所想,淡淡道:「莫要小瞧了賀蘭秀川。」

  巨大的牛油蠟燭火光映照下,他臉上無一絲血色:「我應了人,要護住你,只是我一旦給令師解毒後,便要立刻閉關,無法再為你助力,尊者他們畢竟是我教中人,也不能出面,所以才早早安排了這個法子,望能助你逃離昆侖。

  頓了頓,他又道:「賀蘭秀川早年有誓,不能離開昆侖,。」

  我卻只聽見第一句話:「你應了人要護我,誰?」

  賀蘭悠看過來的眼色讓我知道,他是不會說的,不由苦笑一聲:「賀蘭公子,我總覺得,越接近你這個人,便越看不清你。」

  他笑笑,緩緩道:「若是一眼清澈見底,賀蘭悠活不到如今。」

  我默然,半晌道:「賀蘭公子,我謝你好意,只是這種方法我實在不願接受,還請賀蘭公子日後和那位託付你的人說明,這是懷素的選擇,生死無尤,與你無關。」

  輕輕一笑,燦如春花,賀蘭悠的語氣卻聽不出任何情緒:「與我無關,很好,與我無關。」

  我心一酸,直覺出他平靜語氣下的愴然之意,想起他拘羈之中,依然苦心孤詣為我謀劃,不惜重傷,也要助我逃離賀蘭秀川,無論之前做了什麼,單論這份心意,賀蘭悠已沒有什麼對不起我。

  然而他給我的謎團實在太多,有些事,僅以一句苦衷解釋,太過薄弱。

  我硬著心腸,不答他這句話,只淡淡道:「還請公子斟酌,若是公子執意,」我看看近邪,他投給我一個堅定的眼神,接口道:「不治了!」

  賀蘭悠定定看了我半晌,突然嘴角慢慢扯出個嘲諷的笑,隨即他越笑越大聲,越笑越開心,連衣襟髮絲都在微微顫抖:「哈哈……懷素啊懷素,我一直以為你跳脫隨性,瀟灑可喜,如今看來,也不過是個迂腐拘泥的所謂正道君子!」

  冷冷一拂袖,他道:「愚不可及,朽不可雕!」

  我不言不怒,靜靜看著他,我從未想過,賀蘭悠也會罵人,賀蘭悠是溫柔的,賀蘭悠是可親的,賀蘭悠風神雅致,賀蘭悠微笑永恆,我從未見過他生氣發怒,不能完美控制自己情緒的表現,他永遠和暖如春風,漫步隨流水,然而今日,因為我的不知好歹,他終於失了態。

  「朱懷素,我的俠女,哦不,應該叫你飛天魔女,」賀蘭悠的微笑如此譏諷:「江湖盛傳的聰慧魔女,我所熟悉的那個素來機巧靈智的朱懷素,原來不過爾爾,原來那許多日子,我都認錯了人,朱懷素,你把這個魔女的名號改了吧,從今日起,你得叫聖女了!」

  「果然是正邪不兩立啊,」賀蘭悠笑:「在我眼裡,我只看利益,和必要!這些升鬥小民的命,不會和堂堂燕王府郡主,西平侯府公子,和天下頂尖高手同樣重要!朱懷素,你低估了你自己,若那代替你的女子真能救了你一命,我看才是她這輩子最大的成就!」

  「而你們,這些迂腐的所謂正道中人,你們只會淺薄的以人命論人命,以假惺惺的道德來決定選擇的方向,而不看,怎樣的犧牲才最值得!」

  「如果你們過過象我那樣的日子,」他突然傾身向前盯著我的眼睛:「你就會真正明白,只有活下來,才是最最要緊的!」

  「不過可惜」賀蘭悠黯然一歎,剛才的陰狠鋒利瞬間消逝,他看來分外疲倦:「我比你們更蠢,我竟然還抱著那萬分之一希望,以為你和我能夠……」

  他突然住口,轉過身,沉默佇立,室內靜如死水,唯聞呼吸之聲。

  我盯著他長身玉立的背影,緊緊咬著下唇。

  良久,曼然一歎,賀蘭悠無限疲憊的揮手:「不必多說,開始解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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