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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一


  風從很高的地方飄過,吹過屋脊獸吻,吹過高殿瓊閣,吹在碧紗窗紙上的沙沙聲。

  氣候怪異溫濕的山谷裡,夜蟲唧唧的鳴叫聲。

  如劍般刺向天空的高樹上,驚飛的夜鳥撲閃翅膀的撲啦啦聲。

  很遠很遠的山脈裡,孤狼吼月的嚎叫聲……

  ……前院裡,人臥在床,輾轉反側的翻動聲……

  ……斷續的輕咳聲……

  ……身後,極其細微的喘息聲……

  良久,我動了動站得僵木的身體。

  向前院的方向邁了兩步。

  突然站下。

  身後,傳來了斷斷續續的呻吟聲,聲聲不絕。

  咬了咬唇,我轉過身。

  前院,傳來沉悶空洞的輕咳聲,連綿不已。

  我站在庭院當中,前院與後院的等同距離的地方,怔然而立,不知自己到底該邁向何方。

  如此星辰如此夜,為誰風露立中宵?

  為誰?為誰?

  應為誰?

  緩緩仰頭,向那輪圓滿得刺眼的月,無聲的大笑。

  無聲的,不欲驚擾任何人的大笑裡,我身體顫抖,握成拳的掌心濕冷如冰。

  唯有月亮看見,我此刻,滿面淚流。

  第五十六章 人生苦恨無窮已(二)

  狠狠笑過一場,我慢慢安靜下來。

  既然內心不能告訴我應該做什麼,就讓義與道指引我的行為罷了。

  狠了狠心,不再著意去聽那明顯內傷沉重的咳聲,我毅然轉身,向身後走去。

  推開沐昕的門。

  他靜靜躺在床上,我的開門聲並沒有驚動他。

  就著月光,我毫不意外的發現他臉色通紅,呼吸粗重,渾身灼熱如火。

  他果然高燒了。

  外感寒邪,陽微陰弦,若是早些發散了,也許不致病勢來得如此兇猛,然而他過於倔強,竟不肯在人前洩露絲毫,硬撐著若無其事,直到一人睡下時才顯露出來。

  若不是先前我有了警覺,特特不去睡在這等著,他這一夜燒下來,不知會是什麼後果。

  我歎一聲,心知他疾病突生也有我的責任,探出手,扶起他,先喂服了外公給我備下的清心玉露丸,發散寒毒是最好的,待得他氣息漸穩,便為他驅除寒毒。

  良久,感覺到灼熱逐漸褪去,我收了手,扶沐昕睡下,輕輕替他蓋好被子。

  月色寒涼,映上孤枕,我盤膝坐在沐昕身邊,靜靜端詳他的氣色,沐昕身體底子不錯,風寒並不能完全擊倒他,此刻他潮紅已退,呼吸平穩,唯眉間依舊輕蹙,似有無限郁色難解。

  緩緩伸出手,我欲撫上沐昕眉端,這一刻的他寂寞而脆弱,渾不似平日裡清朗風華,令我不自禁的想要安撫。

  指尖將要觸及他的眉尖。

  卻聽他喃喃道:「懷素……」

  我一驚,飛快的縮回手,他醒了?

  沐昕卻並沒有醒,只是輕輕囈語:「懷素,都是我的錯……你怪我,所以離開了是不是?」

  「懷素……我太傻,我明明喜歡你……很早就喜歡,可我竟然不知道……」

  「懷素……」

  「懷素,我來陪你,你一個人,睡在那地下一定很寂寞……」

  「懷素,不要死!」

  他突然開始掙扎,縱在夢中亦滿面驚惶,驚惶著我的離去,他沉陷在七年前離別的噩耗裡不能自拔,那些深藏的恐懼記憶在病弱時凝化為夢,在夢裡,我因為他的愚蠢任性而鬱鬱死去。

  他掌心緊握成拳,滿握一手淒涼。

  我伸掌輕輕按住他,在黑暗中沉默感受他的苦痛與掙扎。

  久久之後,夜色裡,珍珠般的光芒一閃,有冰涼的液體悄然滴落。

  落在沐昕的額上。

  他霍然睜開眼。

  唯見一室冷月空風。

  ***

  我仰首立在自己房間的窗前,了無睡意,天邊曙色將露,一線霞光漸漸鋪漫,漫長的一夜過去,新的一天,攜著無盡的猶疑與彷徨,姍姍來遲。

  清脆而熟悉的鳴聲突然傳來,隨著那聲,雪白的鴿子飛落我掌心。

  我取下鴿腿上的竹管,從中抽出那小小的紙卷,展開細讀。

  看完後,我將紙卷攥在手心良久,最終內力一運,紙卷碎成齏粉。

  本應拿給近邪看的,可最後那幾個字,讓我改變了主意。

  在外公手下擅長訊息搜集的能人洋洋灑灑介紹紫冥宮秘辛的大段文字後,是外公龍飛鳳舞幾不可辨的狂草:

  丫頭!離姓賀蘭的遠點!賀蘭家的人,沒一個好東西!

  ***

  我苦笑了笑,外公,你智能天縱,心通鬼神,我自然是什麼也瞞不了你去,只是你縱然再信息靈通,再善於推測,你也不會知道,並不是我離賀蘭悠遠不遠的問題,而是,賀蘭悠,從來不要我靠近他。

  又有什麼樣的智者能告訴我,要想由心而活,到底會付出怎樣的代價?

  紫冥教上任教主,也就是賀蘭悠的父親賀蘭笑川,驚才絕豔嘯傲天下,卻是個癡迷武功不通世務的武狂,為尋覓散落世間的各種傳說中的秘籍武學,他不惜丟下教務,丟下美妻弱兒,踏遍人間名山大川,去尋那虛無縹緲的至境,最終尋到與否,無人知曉,外公的密信裡,只說他在最後一次回宮時,突然失蹤,隨即,賀蘭秀川接任教主。

  從此江湖中,再也沒見過這位行事隨心,恣肆無拘的第十代紫冥教教主。

  我冷笑一聲,如果我沒猜錯的話,與賀蘭秀川怕是脫不了干係罷?

  想起那個容色比女子更媚更豔卻毫無粉膩之態的賀蘭教主,我的心緒立時煩亂起來,要如何才能既解了師傅的毒,又能安然出了大紫冥宮?

  正思量處,忽聽得賀蘭悠的聲氣,穩穩笑道:「懷素,這麼早。」

  我霍然回頭,便見未閉的門扉處,賀蘭悠長衣大袖,銀環束髮,微笑佇立在仲夏高山深谷尚算柔和的早風中,眉如翠羽,目閃流星,整個人,明珠般熠熠生輝。

  這番神采奕奕,哪裡象個竟夜長咳無一時閉眼的傷重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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