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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八


  那是發生在大同府,至於近邪為什麼會去大同府,他卻無論如何也不肯開口了。

  我又問他偷襲他的人什麼樣年紀,武功家數,他也是板了個死人臉,惜字如金。

  越是如此,我越是心中惴惴,近邪為什麼要對我隱瞞?有何難以告人處?

  我相信我的師傅,但我不敢相信……那個人……

  記憶裡的初見,就曾驚懾於他的狠,對己狠,自然對人更狠,西平侯府前微笑出手,袍展微風袖拂流雲,拂出的卻是厲殺的死亡與血腥的摧毀,他的辣手,我親眼見識過。

  我知道他溫柔微笑裡,綻開的是亡命的決裂與嗜殺的血色之花,蹈死不悔百折不回烈霸之心,為達目的,從不惜輕賤生靈。

  然而我亦知道他的好,對我的好。

  他傾囊相授的絕世武功,他千里相伴的呵護溫暖,熒熒燭火裡的微笑低語,漫漫春光裡的笑顏溫存,和那些滿江湖尋人打架的日子裡,他時時在我身側,招呼我的劍光血影,首先要經過他。

  從初見的動心,自相隨的依賴,至別離的悵然,那個銀色的身影,早已深刻於我生命。

  並非沒有思慮過他詭秘的來歷身世,他狠辣的行事作風,然而我深深明白,那一定是因為他自幼的成長不曾得過溫暖和關愛,有的只是算計和陷阱,從他偶爾透露的隻言片語裡,我明白並心疼過他的虎狼環伺的幼年。

  那樣的惡劣生活,逼得他不得不偽裝,隱藏,比狠辣待他的人們更狠辣。

  我要如何責怪他埋藏極深的蒼涼?

  曾經想過,若有一日,我與他,能離了這天下大勢詭譎江湖,縱馬河山笑傲塞外,遠避這紅塵煩擾種種,我定要以我全數的真心和細膩,撫平他所有無奈與創傷,遠離生命裡無盡的殺戮與血腥。

  可如今,對著衰弱的師傅,對著我無法不在乎的人的猙獰的傷痕,我難掩心底的恐懼與慌亂。

  如果是他……如果是他……

  為什麼會是他?他應該知道近邪是我師傅,他沒有理由傷害我的師傅。

  為什麼不會是他?近邪一路跟隨我下山,定然知道他和我的關係,除了他,還有誰能讓近邪因顧忌一反常態,不肯說出兇手是誰?

  我翻來覆去,心亂如麻。

  第四十四章 萬里西風瀚海沙(二)

  當晚宿於歸化城內客棧。

  進店堂時,天色已晚,空蕩蕩的無人,只角落裡一桌,有個年輕女子,背對我們,一個人自斟自飲。

  我和沐昕對望一眼,都覺得驚訝,這塞外苦寒之地,萬里瀚海兇險風沙,若非實有要事的行商旅人,尋常百姓極少履足,更何況單身女子了,這一路行來,我們幾乎沒見過單身女子行走路途。

  我忍不住多打量了幾眼,卻只看見一個嬌小纖細的背影,衣飾樸素,喝酒的姿勢卻頗有幾分痛快瀟灑,我凝神看了看她拈杯的手指,膚色白潔,手指圓潤修長,竟不似尋常勞作人家的女子。

  這時小二送上飯食,我便也收回目光,飯後自跟著小二去了宿處,我注意看了四周,左鄰住的正是那單身女子,她在我們身後進房,步履利落,卻安靜無聲。

  沐昕自和近邪住在一起,方便照顧,我獨居一室,對著飄搖的燭火,心也飄蕩無依,渾沒個著落處。

  沉吟了半晌,我取出自己照日短劍,細細擦拭,自那日被朱高煦欺辱,我便吸取了教訓,利器刀劍再不離身。

  離開王府時,我沒和任何人打招呼,當前形勢緊張,幾乎可以說是一觸即發,我離府的前幾日,北平指揮使謝貴還試探著去看過父親,父親忙於裝瘋大業,六月天氣抱著棉被喊凍,驚得謝貴目瞪口呆,饒是如此,朝廷也未曾鬆懈對父親的戒心,聽聞已派出使臣前來北平,府邸周圍也多了很多探頭探腦的監視者,在這個山雨欲來的節骨眼上,父親哪裡還顧得上府中少了三個人。

  想到這裡我看了看自己的手指,接得很好,已將恢復,看來以後不會影響我的指法。

  「咯嚓」

  放在桌上的手指突然一縮。

  我霍然抬頭,看向左鄰。

  那裡,有數人攝足靠近的聲音!

  嘴角牽起一抹冷冽的笑意,閃身到門側,門縫裡果然閃過幾條鬼鬼祟祟的黑影,在那女子窗外不知搗弄著什麼,八成是那單身女子被人盯上了,夜半風高來採花來著。

  這丫頭也是太膽大,若學了我,著了男裝,多少也掩人耳目些,這麼個年輕女子,出門在外,不被人打主意的可能幾乎沒有。

  飄身而起,衣袖一拂已滅了燭火,輕身一縱已翻出後窗,越屋脊掠房舍,已到了那女子房側。

  房門前,那幾條黑影正用唾沫沾濕窗紙,然後小心翼翼伸進吹管,管裡插著點燃的香。

  我無聲的嗤笑,這真是老掉牙的伎倆,看來對方也不是什麼高手人物,不過混江湖的最下等的採花賊。

  煙氣嫋嫋飄入室中,幾個人帶著奸計得逞的快意笑容,附耳在窗上仔細聽,月色青白的光照上那幾張齷齪的臉孔,神情猥瑣而下流,看得我幾乎嘔出來。

  然而聽見室內沒有動靜,不由有些微憂慮,那姑娘當真如此大意,孤身投宿,也睡得如此死?

  手指拂出,便待以賀蘭悠教我的流雲指閉了這幾人穴道,突然一頓。

  又凝神聽了聽,然後,收手,笑了笑。

  其時香已燃盡,那三個人頗有耐心,又等了等,聽見沒動靜,其中一個個矮身肥的便打了個手勢,三人詭秘一笑,俱都點點頭,矮子長身而起,帶著得意和興奮的神情,大搖大擺的推門進去。

  「砰!」

  一根粗而長的木棒,宛如從黑暗中突然生出,挾著淩厲的風聲,狠狠砸在了矮子的腦袋上!

  矮子連哼都沒來得及哼一聲,血光暴現,人已經軟軟倒了下去!

  那兩個人正滿心得意準備跟進去享受軟玉溫香,不想老大一進門就被惡狠狠的襲擊倒地,一時都懵了,以為門後埋伏著高手,驚惶之下,也不去救援矮子,跳起來就向外沖。

  「啊!」

  當先跑出的一個瘦子,不知腳下絆到了什麼東西,驚呼一聲已經歪倒下去,跟在他身後的另一個面目狹長的男子猝不及防,收勢不及,又絆在了瘦子身上,兩個人葫蘆似的滾作一團。

  「咯咯咯咯。。」

  清脆的女子笑聲響起,響在這寧靜黑夜,這男子呻吟哀喚聲裡,聽來分外的奇異。

  我微微一笑,果然不出所料。

  嬌小的身影一閃,那女子已跳出了門,也不說話,先對著那兩個將要爬起來的採花賊劈頭蓋臉一陣好打。

  真是棍下如雨點,棍落似劈風,打得那兩人哭爹叫娘求饒不迭,一個勁求姑奶奶饒命。

  那女子也不理睬,悶聲狠打,直到打累了,才將棍子往後腰一插,單手叉腰,手指直戳到採花賊鼻尖:「饒你?饒你再去禍害人?我呸!」

  後退一步,呯的一敲簷柱:「掌櫃的,這裡翻了天了,你還裝什麼死人?限你一柱香時辰,給我把這三個採花賊送給到官府去!不然我就告你個民賊勾結,搶掠婦女!」

  幾乎是話音剛落,忽的一聲,胖胖的掌櫃便帶著一幫夥計出現在面前,滿臉堆笑:「姑娘,別急別急,莫要怨了小老兒,我這不是來了麼?」低頭看了那幾人一眼,恨恨踢了幾腳:「你們這些天殺的採花賊,去年我這兒出的那事兒,就是你們幹的罷,害得我生意壞了好久,好不容易捱過了,剛有點起色,你們又來禍害我!」

  那女子站在一邊,嗤嗤冷笑,掌櫃又踢又打自說自話了半晌,見她神色鄙夷,不由有些訕訕,住了手,吃吃道:「姑娘……謝謝姑娘為這地方除害……若不是姑娘,這幾個淫賊還不知道要為禍多久,真是幫了小老兒好大的忙……」

  那女子一擺手,神色裡全是不耐:「得了,你們這些怕事的傢伙,先前我這裡這麼大響動,你們這些躲在廊下牆角的漢子都在做甚?廢話少說,將這幾人送官,賞銀取回來送到我房裡,別想糊弄我,少一兩我是不依的。」

  聽到這裡我忍不住一笑,見那女子返身進屋,走上幾步,輕聲一喚:

  「姑娘,請留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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