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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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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皺眉,想起先皇屠戮功臣的手段,心中一寒,難道舅舅最終也未逃脫得兔死狗烹的結局? 沐晟看我神情,知我誤會,急忙解釋:「懷素,不可多想……」他又猶豫了一下:「我不說清楚,只是因為不想你再傷心……」 我一怔,我還有什麼好傷心的?娘和舅舅,兩個最愛我的人,在同一年逝去,一個我未能親身陪伴陪她走過最後一段艱難的路,一個,我甚至連他的最後一面都未曾見到,甚至連死訊也是7年後方知,淒涼至此,還有什麼比這個更悵恨的? 沐晟看向我的目光充滿憐惜:「父親是重情之人,他的身世你也知道,先皇后先太子待他深厚,洪武十五年初,先皇后薨時,父親哭至嘔血,病根因此便種下了,後來你娘病逝,再不久,先皇太子薨逝,父親因此纏綿病榻,後來沒多久,便去了……」 「先皇太子薨逝……」我聽著這句話,總覺得哪裡不對,先皇太子是哪位?能讓舅舅傷痛至此,必是交情極好常來常往的,可舅舅最是交好的,也就是乾爹了……先太子……朱標……允…… 我突然渾身一冷,喃喃道;「乾爹……」 沐晟注視我的目光裡充滿了悲憫:「是的,姑姑和父親其實一直都沒告訴你,你的乾爹就是先皇太子。」 我呆呆想了半晌,突然笑了起來,真是笑話,我還有多少事應知道而未曾知道?黔甯王是我舅舅,先太子是我乾爹,允,我一直喚他哥哥的允,那日因我失手而誤傷的允,應該就是朱允炆,去年登基的新帝,好煊赫的身份!好震撼的背景!那麼,外公是誰?娘是誰?我又是誰? 想起那日倚門淒然望著娘,低頭輕咳的乾爹,想起他早衰的華髮,我若有所悟,一刹那淚盈於睫,深春未綠,鬢髮已絲,人間別久不成悲,乾爹,一直是寂寞的吧。 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那些華年流光裡,那個回眸流掠生波的女子的裙裾,早已拂過歲月的長廊,帶一抹黃花赤葉的暗香,于薄綃絲絹相望般的朦朧裡,迤邐而去了。 終,不可回,不可追。 我看著自己蒼白的指尖,血色早已消失,這一刻,原來我比任何人更寂寞。 聽見沐晟問我:「懷素,既然回來了,就留下吧,我叫人把藏鴉別院收拾下,很快就好。」 我搖搖頭,只覺萬念俱灰:「不了,斯人已去,我留下有何意義。」 沐晟有些急切:「你還有我……還有我們啊,我們一起長大,難道你不覺得我們是你的親人嗎?」他頓了頓,又道:「何況,新帝登基,風雲暗湧,這世道並不太平,你單身女子,如何能行走於亂世。」 我略略蹙眉:「哥哥,你這話聽來奇怪,新帝登基不假,可我沒聽說什麼風雲暗湧之事啊,這天下,雖說貪官污吏不絕,惡霸強梁難免,但也不至於就算亂世吧?」 沐晟苦笑:「懷素,今日我和你說這話,就是殺頭的死罪,但我怕你不知內情,不得不多說幾句。」說完看賀蘭悠。 賀蘭悠也不看他,懶懶打了個呵欠,笑睇我:「你在這裡也算半個主人,我累了,做主人的為何不招待我休息?」 我微帶歉意的看著沐晟,沐晟忙命一旁侍候的管家帶賀蘭悠去聽風水榭休息,並囑咐不可怠慢了貴客,眼見清雅如雲的賀蘭悠曼然而去,卻皺了皺眉看向我:「懷素,此人面秀骨冷,狠辣敏慧,舉止行事俱非常人,你和他一起,千萬小心。」 我暗暗佩服沐晟的眼力,心裡卻不想就此話題說下去,岔言道:「你剛才說要和我說天下大勢的呢。」 第十八章 人生若只如初見(四) 沐晟示意僕人們都下去,坐在我對面,微有些昏暗的光線裡,他的臉看來有很濃的疲憊之色,我心中一軟,想這侯爺只怕也不好做。 沐晟語氣憂慮:「你可知道,皇上繼位後,因畏懼藩王權重勢大,恐危及帝位,聽了黃子澄,齊泰那幫書生攛掇,以齊泰為兵部尚書、黃子澄為太常卿,參予機務,定下了削藩之議。」 我一皺眉:「允……皇上也忒心急了,諸王分封各地,勢力盤踞南北,根基穩實軍力雄厚,又多半驍勇善戰,擅長用兵,當此情狀,縱使削藩,也當徐圖緩之,不可操之過急,他才登基數月,連親信能人尚未尋得幾個,人又年輕,就要動那些桀驁不遜,百戰沙場,死屍堆裡爬出來的叔王?也太……輕率了。」 沐晟苦笑:「可不是嘛,可是皇上內心對諸王存疑已久,可謂如刺在骨不拔不快,登基甫月,便已對周王下了手,突調大軍直撲河南,虜獲周王及其家小,貶為庶人,流放雲南,十二月,有人告發代王」貪虐殘暴「,皇上將代王遷至蜀地看管,前幾天,又以」不法事「罪名將岷王貶為庶人。 我皺皺眉:「皇上如此雷厲風行?倒和我印象不符……」想起那個白皙靦腆,善良淳厚的少年,只覺得茫然,為什麼僅僅七年,一切都已物是人非? 沐晟搖搖頭:「帝王之寂寞,之孤獨,之高處不勝寒,又豈是你我所能揣測,在其位必謀其政,他也是無可奈何。」 我心中惆悵,沉思了一會,也忍不住歎道:「餘下諸王必不甘束手就縛,天下無寧日矣。」 「正是如此!」沐晟一拍手:「周,代,齊,岷諸王連番被貶,此事已令天下震動,諸王惶惶不安,燕王甯王在諸王中勢力最盛聲名最廣,皇上下一個動手的,必是二人之一, 前不久,皇上派工部侍郎張咼牧守北平,然後命謝貴、張信為北平都指揮使,北平軍權盡在二人之手,饒是如此還不夠,又命宋忠率兵三萬,鎮守屯平、山海關一帶,鉗制北平,燕王情勢,可謂危矣。」 說完緊緊盯著我,我見他神色古怪,突然想起父親,出入隨從,言行舉止,貴盛不下舅舅,莫不也是諸王之一? 剛想起此處立即怒從心起,乾脆掉轉話題:「縱使亂象初顯,想來也不至於立時便出兵放馬,我一介普通女子,不招惹也便是了,對了,為何不見另幾位哥哥?」 沐晟道:「長兄去年也逝了,昂在京師,至於昕……「他滿臉怪異神色的看著我:「他在為你守墳。」 啊???!!! 西平侯府七年後的夜,與以往的每個夜並無不同,藏鴉別院我的臥房,也陳設如前一模一樣,甚至連我床前束帳的玉鉤上,我曾經淘氣系上的一串珠子,都依舊在飄搖的燭火裡,發出暗暗幽光。 我撫摸室內一桌一幾,觸指冰涼的感覺,終究是沒有人再會溫暖它們了。 沐晟說沐昕每個月都會來一次,在我的臥房裡呆一整天,誰也不知道他做什麼,誰也不知道他為什麼這麼做。 沐昕,乃至沐家人,一直以為我死了。 那年我病重被近邪帶走,舅舅是知道的,但為了避免更多麻煩,舅舅對家人宣稱我已病死。別人倒還罷了,沐昕卻因此大病一場,痊癒後便纏著舅舅,要去上我的墳,舅舅被他纏得無奈,隨便令人弄了個空棺做了個假墳,埋在侯府後山,沐昕去好生祭奠了一場,不知怎的又冒出主意,鬧著要將我遷葬,說我一直不喜歡侯府拘束,嚮往府外廣闊天地,不能生拘束了我,死也困我在這,定要舅舅把遷葬之事交給他,舅舅被逼無奈,為了這小子死心,乾脆找了個女童屍體,裝入空棺,然後就叫這小子自己去搬弄。 沐昕也是個倔小子,竟真的帶了人,遷了「我」的墳,也不告訴任何人,只說山清水秀,「我」定很喜歡,每年「我」忌辰,他便攜了詩書,自去給我守墳,一守就是數月,難得回侯府,沐王府眾人深以為異,卻又不敢直接問這小爺,有次灌醉了他旁敲側擊,才知道,這傢伙搭蘆為居,素衣荊門,就住在「我」墳旁,甚至在天熱的時候,就睡在「我」墳邊! 我抬頭,仰望玉台秋月,看那寒光淡淡穿過朱門庭戶,都說轉眼落盡繁花春去也,人非物逝星霜變,卻不曾想,依然有人將我如此深深記得,想起沐晟說他白衣散發,濃酒殘詩,於那遠離紅塵清幽去處,與孤墳對飲,向冷月酹愁,醉至濃處,就地躺臥,縱情悲歌山水之間,又是怎樣的一種悲涼?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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