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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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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何時,眼角卻已微濕,我拈起那滴淚珠,對著月光照見那剔透晶瑩,只覺悵然無限,萬千思緒,一半煙遮,一半雲埋。 窗外,有人輕輕笑了下。 我一彈指,將那淚揮散於指尖,冷笑抬頭:「你莫非迷上了這樑上君子勾當?」 賀蘭悠坐在屋頂上,正淡淡俯視著我,一天清輝之中,他銀袍委地,黑髮披散,神韻迷離的容顏不辨悲喜,點漆似的黑眸卻深幽如同蒼穹。 他對我舉了舉手中的酒壺:「我坐的是屋頂,不是房梁。」 我輕輕一躍,坐於他身側:「賀蘭悠,你為什麼不走,你的藥力已經解了,武功也教給我了,我想不出你還有留下的理由。」 賀蘭悠想了想,又現出他那招牌羞澀笑容,我怒道:「賀蘭悠,你少給我來這一套,你知不知道我一看你這樣笑就心裡發毛?」 賀蘭悠奇怪的看我,一臉無辜:「我只會這種笑法。」 我氣結:「你從小是和狐狸住一窩的嗎?」 賀蘭悠目光一閃,那瞬間我突然覺得有道奇異的星光流過他眸中,未及看清便已消逝,他卻已悠悠笑起來:「你說對了,我是和狐狸一窩住,不僅有狐狸,還有獅虎熊豹,一窩的野獸。」 我深深的看他:「賀蘭悠,你的童年,我想未必比我快樂吧?」 賀蘭悠偏頭想了想,星空下他神情無邪而目光幽冷:「自己以為的悲哀或痛苦,未必是真實的,對我來說,我唯一的痛苦就是現在還不能讓別人更痛苦,以前的,不算。」 轉過頭,他用他溫柔的眼波看著我,漫天星芒流轉,盡落在他一人眼裡,瞬間黯淡了耿耿霜河:「至於我為什麼還不走,是因為,我覺得你很寂寞」。 我突然覺得自己的心慢跳了一拍,茫茫然轉首看去,賀蘭悠秀逸的側面在這夜分外清涼的月色下,如重筆勾勒的水墨寫意般溫潤柔和,我定定看著他,只覺得心底有極淡的溫暖悠悠鋪漫開去,輕而緩的浸潤肺腑,每流過一寸,便多一寸混沌的歡喜。 忍不住微微一笑,忽覺這夜和初見他的那一日般,風好花好,什麼都好,便是這一刻的安靜也很好,什麼都不用說,就靜靜躺在這屋頂,忘懷天地,忘懷這塵世曾給予我的重重憂傷。 很久很久以後,我轉頭去看賀蘭悠,見他神情寧靜,呼吸輕細,似是睡著了,方輕輕道:「風雨如晦,雞鳴不已。既見君子,雲胡不喜?」 剛才還在沉睡中的賀蘭悠卻突然眨了眨眼,長而黑的睫毛如扇揚起:「天氣這麼好,哪來的風雨?」 …… 半個時辰後,我扛了個包袱,一溜煙出了西平侯府,雖然有點對不起沐晟,再次不告而別,可我現在很熱,真的真的很熱,我需要出門乘涼…… 馬車不想再要了,我在馬廄偷了匹馬,一路狂奔,很快出了昆明城,一路往江南而去。 我並不知道自己的目的地在哪裡,然而想起沐昕把那個」我「葬在山清水秀之地,想來江南的可能性比較大些,我總不能讓沐昕真的這樣對著個假墳長久的哀悼下去,找到他,告訴他我還活著,這是我現在必須要做的事。 賀蘭悠在兩個時辰後追上了我,我發現他的時候他正悄無聲息的坐在我身後,一臉若無其事表情,手裡居然還抓了把瓜子在磕,看見他,我的紅潮嘩的一下又上來了,無法避免的想起那首無意吟哦出的情詩,而他那憊懶模樣更令我惱羞成怒,冷哼一聲,正要把這無賴陰險的小子掀下馬去,卻見他突然和婉一笑,指間一拂,數枚瓜子殼閃電般飛向身後,啪啪數聲,不知擊在什麼東西身上,立時響起數聲悶哼。 我一驚,急速奔馳中凝神聽去,只聽的細碎聲響不斷,似有人悄悄退去,卻又有聲響自前方響起,我皺眉:「有人跟蹤?」 賀蘭悠懶懶吐出一顆瓜子殼:「沒事,找我的。」 話音未畢,前方突然亮起數隻燈籠,燈籠是很少見的銀色,幾乎與月光混同,幽幽飄蕩在半空中,燈籠裡點著青綠如鬼火的蠟燭,看來便似鬼眼一閃一滅,緩緩逼了近來。 我冷冷道;」這燈醜得很,賀蘭悠,是你滅了還是我親自滅?」 賀蘭悠搖搖手:「別啊,這燈是魂燈,是我教中弟子以精血練成,有召喚攝魂功用,你滅了,叫人家到哪再去練一盞?」 他想了想,抬頭道:「來的是哪位尊護法?賀蘭在此,還請見告。」 一個尖利如絲語調似針的聲音響起,竟是從那魂燈中發出的:「少教主,玩夠了罷?也該和屬下們回總壇了,教主尋你呢。」 我詫異的望著那盞鬼氣深深的燈,這傢伙不要命了麼?不知道賀蘭的性子麼?自稱屬下,語氣卻狂得沒邊沒沿,當賀蘭悠是吃草長大的? 正等著看那裝神弄鬼的傢伙倒黴,賀蘭悠的回答卻讓我一呆。 那傢伙竟毫不在乎那只燈的冒犯,笑吟吟一派和氣:「原來是奎木護法,護法說的是,不過我尚有要事需得辦理,回教之事,容後再敘。」 那人陰測測道:「少教主這話不用和我說,去和教規說比較合適,違背教主尊令者,入萬魔窟受裂肌碎骨之刑,少教主不會不知道吧?」 我聽得怒從心起,什麼鬼教,什麼萬魔窟,什麼混蛋屬下,口口聲聲恐嚇威脅,當賀蘭悠吃素也就罷了,當我也是吃素的麼? 手腕一揚,便要放出艾綠姑姑贈我的寶貝,先滅了那破燈再說,卻被賀蘭悠一把拉住。 他的手緊緊抓住我的手,手心溫暖而穩定,我怔了怔,只覺心一軟,歎了口氣,將銀絲收回。 罷了,這小子向來隱忍,由得他吧。 賀蘭悠一笑,突然換了種語言,音調古怪,轉折生澀,竟像是域外語言,我詫異的看著他,卻見那燈中幽深的語聲卻也換了,與他一問一答,過不多時,那燈像是一個人沉思點頭般,一滅一閃,微微一顫,接著便冉冉向後飄去,其餘燈盞仿若有靈般,也隨著去了。 我看著那倏忽來去的銀燈青焰鬼魅般消失在月色中,四周一直隱約傳來的細碎聲響也突然不聞,天地間安靜如死,連蟲鳴也無,不由一陣寒氣從心底升起,皺眉道:「賀蘭悠,你和他們說了什麼?」 ===== 注:風雨如晦,雞鳴不已。既見君子,雲胡不喜?」《詩經·國風·鄭風·風雨》 詩經中的著名情詩,譯文:風雨晦暗秋夜長,雞鳴聲不停息。看到你來這裡,還有什麼不高興呢? 第十九章 忽相逢縞袂綃裳(一) 賀蘭悠的目色在深黑寂靜的夜晚閃著琉璃似的光,令我感覺到他的遙遠與陌生,然而他的微笑總是那麼完美得無懈可擊:「我用的是教中密語,告訴了他一些教主和我私下商量的事情,他自然會退去。」 他誠懇的看我:「我不是要有意瞞你,只是有些事你知道了反對你不利。」 我揚揚眉:「賀蘭悠,別人誠懇我願意信,可是你誠懇?這個這個……」 賀蘭悠苦笑:「小姐,當真要我挖出心來你看麼?」 我笑睇他,努力不讓自己臉頰燥熱起來:「你的心,只怕是黑的罷?」也不待他答話,自甩了一鞭:「走了,深春四月上江南,也是快事一樁呢。」 馬疾馳在黃土官道上,發飛在淡淡晨曦清爽的風中,我心中的喜悅與羞澀慢慢升起,逸散,這條我與他策馬揚蹄,灑落一地歡喜的道路,來年,經過的地方,不知會否開出爛漫的花? 如果說當日我對沐晟的話並無太多感觸,從西南至應天府的那一路行程,卻漸漸感受到了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氣氛。。 茶樓酒肆,人群聚集之處,多有人神神秘秘,腦袋湊在一起,低聲談小聲歎,搖頭晃腦,絮叨不絕,明明說得高興,遇見有人經過或打聽,卻立即一臉諱莫如深表情,滿口:「不可說,不可說」的打發掉,轉身又去滿面紅光的搗鼓,口沫飛濺,目放異光。 賀蘭悠是個沒有好奇心的人,他總是衣袖微垂,靜水春風般從人群中走過,所經之處,一室寂靜,偶爾有人會因為腦袋不知不覺跟著轉得太狠,扭了脖子。 再在看見我的時候,扭回來。 我自然是有好奇心的,可在那許多人目光盯視下,誰也別想安穩吃頓飯,更別說探聽什麼了,偶爾凝神去聽,也不過斷斷續續數字:「夢傳玉圭……帝王之相……神人示鼎……燕王……」 聽到燕王二字我心中一動,有些微的了悟,誰會甘於為人刀俎之下的魚肉?何況這些兵力十數萬雄踞一方的藩王?燕王倒也聰明,知道百姓多愚,相信天啟,便假託神跡,先聲奪人了。 這些帝王家事,我自覺與我無干,只是偶爾想到那日聽風水謝前對花歎惋的清秀少年,如今已玉冕袞服,高踞金鑾殿俯視天下,浩蕩長風,吹過屬於他的帝國,吹越九重殿宇層層華柱,會否還能吹到他,寂寞的眉端? 這一日到了荊州府,先在城內客棧投宿,我們走進店內時,人聲鼎沸的店堂立時靜了靜。 這回不是因為誰的美貌,而是因為……醜陋。 只因我對被眾人注目而煩不勝煩,纏著賀蘭悠要他想辦法,這傢伙不知從哪搗弄來兩副人皮面具,一男一女,我正高興著,展開來一看,立即倒吸口涼氣……那個醜,驚世駭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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