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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


  賀蘭悠負手立於我身側,目光深邃,靜靜仰頭看著那黑底金字的西平侯府匾額,面上一抹淡而渺的溫柔微笑,也不知道在想什麼,他即使不言不動,絕世的風姿依舊吸引了路人,人們忍不住來來回回的扭頭張望,漸漸人聚得多起來,圍成一圈,對我們指指戳戳,唏噓驚歎。

  我猶自恍惚,將那些俗物視而不見,卻已有人耐不住,門前的護衛豎起眉,大步直直向我走了過來,一面揮鞭驅散路人,一面粗聲喝斥;「喂!你這不知規矩的野人,在這西平侯府門前轉悠什麼?這是你們能呆的地兒?還不給我滾!」

  我有些惱怒自己的沉思被這些惡奴打斷,面上卻不動聲色,只淡淡看著這惡奴,突然想起當年被我一刀插爪的劉媽,心想這世上也許象舅舅這樣的好官不多,惡奴卻是從來不缺的。

  那人被我冷冷目光一看,越發惱怒:「你什麼東西,敢這麼看爺!欠爺的教訓!還有你!」他突然一鞭甩向一直負手而立事不關己的賀蘭悠:「兔兒子!瞧你這油頭粉面樣,來侯府做童兒嗎?滾到後門,從狗洞裡爬進去!」

  鞭聲虎虎,向賀蘭悠當頭罩下,聽那帶起的風聲,還頗有幾分勁道,看來是個練家子,鞭影籠罩下,賀蘭悠微笑依然,連髮絲都不曾動一動,眼見那鞭稍已將卷到他面頰,他突然極其溫柔的笑了一下。

  銀衣飄拂的賀蘭悠的絕世笑容裡,我卻哀哀歎了口氣,伸出手去。

  可惜已經遲了。

  鞭稍觸及賀蘭悠那一刹,他突然伸出手,閃電般轉眼便到了那鞭柄處,手指一劃,鞭子已到了他手裡,指尖輕輕攥住那人手腕一抖,只聽令人牙酸的格嘞嘞骨骼斷裂聲密集如雨,慘嗥聲立即驚天動地的響起,而賀蘭悠笑容越發溫和羞澀,袍袖輕拂,宛如拂去塵埃般,將那人遠遠扔出,爛泥般癱軟在地。

  慘烈的呼號聲,驚走了一街的圍觀百姓,我歎了口氣,閉上了眼,不用看,這個遇上了賀蘭悠的倒黴鬼,全身的骨骼,定然都已碎了。

  西平侯府是雲南無冕之王,威權極重,無人敢有絲毫不敬,可謂太平了許多年,侯府的護衛家丁哪見過這陣仗,在侯府門前出手傷人如此狠毒,當下呼喊著立即進府通報,緊接著呼啦啦湧出一隊軍士來,將我們團團包圍。

  我無可奈何的看了賀蘭悠一眼:「我不是來侯府鬧事的,你出手有必要那麼重嗎?」

  賀蘭悠眼睛裡沒有笑意,面上的神情卻很是溫柔:「他罵我兔子。」

  「撲哧。」

  我忍俊不禁,我一直以為這個漂亮而陰狠的少年永遠不會生氣,原來他也有不能觸及的忌諱。

  門內腳步雜遝聲響起,又一群人呼喊著奔出,這回卻都是女人,當先的是個肥胖的老婦,衣飾插戴都是下人裝扮,神情卻頗為驕人,看也不看我們和四周軍士,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直撲那倒黴鬼而去:「兒呀!!!哪個天殺的害了你,啊啊啊……」她驚惶的摸到兒子渾身軟膩如泥的異狀,一時嚇得連話也說不出來,一迭聲的叫:「叫叫叫大夫,快叫大夫,快快快去搬藤凳,快快快……」她身後那群婦人急急應聲,撇著小腳找大夫尋藤凳,一時忙亂得不可開交。

  我覺得那老婦眼熟,仔細看了幾眼,然後,一笑。

  此時老婦哭得夠了,想起了仇人,抬頭惡狠狠向我看來,罵道:「你們這對狗男女害了我兒,今日定叫你們後悔生到這世上來!不把你們扒皮抽筋,難泄我心頭之恨!」

  正正見了我笑容,更是暴怒無倫:「來人啊,把這對狗男女綁了,妖眉妖眼,一看就不是好東西!吃了熊心豹子膽的跑到侯府來撒野,還傷了我兒,當堂堂西平侯府無人嗎?」

  跳起身就去推身邊的軍士:「你們給我上!給我狠狠的……」話說到一半,她突然頓住,呆了呆,想起了什麼似的,緩緩轉頭向我看來。

  我知道她認出我了,笑得越發愉快,賀蘭悠似笑非笑向我看來,我在他的眼裡看見自己的笑容,不由一呆,什麼時候,我的笑容和這只狐狸看起來這般象了?

  那老婦仔細盯了我幾眼,目光越發越明朗,隨即卻湧上濃濃的恐懼,驚惶,緊張,那神情,竟是象遇上什麼恐怖的事情一般。

  「鬼啊!!!!!!!!!!!!!」

  第十七章 人生若只如初見(三)

  我目瞪口呆的看著劉媽連滾帶爬涕淚橫流以其肥胖身材絕無可能達到的速度尖叫著沖回了侯府,消失在門內,不知道她為何在認出我之後居然會如此畏懼,難道是怕舅舅責罰她對我的冒犯?可也不至如此啊。

  身旁,唯恐天下不亂的賀蘭悠輕輕皺眉,很認真的詢問:「女鬼,這長空豔陽天日昭昭,敢問你是如何保持靈體不滅的?」

  我給他一個很不誠懇的笑容:「承您動問,奴家不過是食了只人面狐的心而已。」

  此話出口,突覺有些不妥,呆了一呆,細細一想,便覺得燥燥的熱緩緩的漫上來,我知道自己的臉定然紅了,急忙轉頭他顧,想另尋些話題岔開去。

  然而那個萬惡的少年卻哪裡肯放過我,即使我已扭過頭,依然看見他淡若清風的一笑,輕輕湊近我,語聲輕柔如夢:「固所願也,不敢請耳。」

  沐晟在眾人拱衛下匆匆出門來時,我有些微的訝異。

  劉媽既然知道我回來了,舅舅定然也是知道的,為何不見他身影?倒是沐晟,七年不見,已是高頎穩重的青年,依然如少時的端肅之上,更多了久居上位的氣度端凝。

  看見我,他的驚異更甚,而當他目光掠過笑容微帶羞澀,卻不卑不亢,閒雅悠然的賀蘭悠,也不由呆了呆。

  然而他很快恢復常態,喜道:「懷素妹妹,我就知道你不會那麼容易死的。」

  我突然覺得說不出話來,這都是怎麼了,我死了?我怎麼不知道?

  沐晟笑笑:「還是進內說話吧。」他的神色略有黯然:「你走後,發生了很多事呢。」

  我笑笑,懷著滿心的悵惘,在沐晟的誠懇相讓裡,在軍士的瞠目結舌裡,再次踏入這熟悉而陌生的侯府大門,侯府亭台依舊,畫樓宛然,時近深春,早凋的花樹已開始飄落殘紅,我踏著那一地柔軟,聽細微的碎裂之聲不絕,想起那夜的訣別,素弦聲斷,翠綃香減,不能抑制的悲從中來。

  轉過頭去,遠遠的,濃蔭裡藏鴉別院飛簷一角微微探出,隔了如斯距離,似乎依然聽得見簷下金鈴輕響,那鈴聲我聽了十年,如今人去樓空,只餘它仍在風中寂寞迴響。

  許是我的悲傷感染了沐晟,他的語聲黯然:「藏鴉別院這許多年,父親一直命人時時打掃,一切用具擺設,還是姑姑在世時的模樣,父親去世時,還囑咐我們兄弟,定不能令別院廢棄……」

  宛如焦雷在耳邊炸響,我霍然回首:「你說什麼!」

  我的語氣裡有太可怕的東西,連沐晟也驚住,呐呐道:「我說父親去世時……」

  我晃了一晃,眼淚突然泛上眼眶:「你是說……你是說……舅舅去世了?……」

  沐晟一臉驚色:「你不知道?姑姑去世不久,父親也去了……」

  我突然覺得昏眩,緊緊扶住身邊一棵樹,指尖扣住樹身,深深陷入:「我……不知道……」

  沐晟擔心的看著我,伸出手想要挽扶,卻最終猶豫著縮回手去,我淒涼的一笑,千言萬語湧在胸中,卻不知道該問些什麼說些什麼,只覺得心裡空空的失了重要的一塊,無盡的寂寥漫上,而這秋風如此冰涼,無情穿透我心口,似劍般攪痛得我鮮血淋漓。

  一雙溫暖的手伸過來,輕輕扶住了我,我遲鈍的轉目,看見外表溫柔的賀蘭悠素來冷漠的眼睛裡,淡淡泄出幾絲關懷與擔憂,他的目光宛如實質,拂過我灼痛的心,我覺得心裡略略一暖,神智恢復了幾分,想起了舅舅去世那時辰,我還在山莊療傷,定是外公他們怕我亂了心神引起毒氣散逸,所以瞞了我。

  之後怕我傷心,乾脆就瞞我到底了。

  扶著賀蘭悠的手站直,我在淚眼朦朧裡注視沐晟:「帶我去給舅舅上香。」

  在舅舅牌位前,我手執素香虔誠跪拜,舅舅,原諒我未能在你最後時刻伴在你身邊,如果我知道那一別便是永訣,我想也許我寧願死,也要見你最後一面。

  看著那黔甯王的尊號,想起沐晟說舅舅歸葬京師,諡昭靖,侑享太廟,我淡淡想,死後哀榮又如何,終究換不回那個英挺明朗的男子,我終究是永遠看不見他長身玉立於風中,對我萬分寵溺的笑了。

  上完香,回到正廳,我問沐晟:「舅舅因何疾而逝?」

  沐晟的回答有些猶豫和含糊:「因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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