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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仿佛流電飛光,一道銳而細的風聲穿堂越室而來,輕而易舉穿透這密密光幕,那一線銀亮如鳳舞飛天逆風而行,轉瞬刺破那極盛的光華燦爛的金光,那氣機過於強大,竟生生將光芒宛如實質般,分成兩道金色的牆,然後奪的釘在重達數十斤的金刀上,巨大的力量竟將金刀撞得向後直直飛退,激起猛烈的風聲,因為過於迅速,金刀所及之處,刀風將四周躲避不迭的人們,髮絲紛紛割落,墜落一地黑髮。

  那銀絲般的細微物件最終將刀釘在庭中一株古樹之上,發出叮的一聲,如鳴珠濺玉,泉吟山間,煞是好聽。

  我轉首,向那銀絲飛來方向一笑:「艾綠姑姑。」

  眾人正刷刷轉頭去看能夠撞飛金刀的那物是什麼,聽到我這一聲,又都齊齊回頭去看。

  然後便是一片沉默。

  那廊下,姍姍走來的女子,淡青衣裙,素眉雪膚,眼波似朝陽初升時照著的一潭碧水,波平浪靜時也碎金流彩,光耀非常,周身上下毫無綴飾,惟發間一枚珠釵,珠卻是罕見的深海明珠,幽光閃爍,襯著她堆雲烏髻,越發緞子似瑩潤滑亮。

  我見眾人眼中皆有驚豔之色,包括我那個穩肅深沉的父親,只是他的目色裡有些回憶與懷念的神情,看來略略傷感和迷茫,看見這樣的神情我心裡一軟並一慟,我知道他想起了誰,而他也應該,想起她。

  艾綠姑姑,是娘的遠親,也是娘的閨中密友,她和娘,雖不十分想像,但有三分神韻相似。

  艾綠姑姑對我一笑,也不理會眾人,自去了那樹前,將那穿透撞飛的物件取出,金刀立時哐啷一聲跌落地下,此時眾人才發現,釘住並以巨力撞飛金刀的,竟然僅僅是一枚連著銀絲的細細長針。

  此時眾人的目光已由驚豔變成驚歎,以針入刀,帶飛一丈之地,這需要何等樣的腕力和臂力!

  我嘴角掠過一抹輕蔑的笑容,艾綠姑姑終究是善良,搶先出手,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傢伙,若真惹得近邪出手,還想完整著回去?

  父親沉著臉,令一臉震驚茫然之色的朱能自去揀回武器,又向艾綠姑姑行禮,謝了她手下留情。

  艾綠姑姑澹然看著父親眼睛,一抹譏誚的笑容出現在她唇角:「不敢當閣下重禮,莫折殺了我這山野賤民。」

  父親恍若未聞艾綠的譏諷語氣,他想必心知山莊諸人對他皆有惡意,雖不知緣故,但他素來是個心懷廣遠之人,知道事不可為,乾脆直接轉向我:「懷素,爹爹此次來,是想帶你去北平的。」

  此言一出,艾綠立即轉過臉來,剛從內室走出的流霞寒碧楊姑姑也睜大了眼,連一直熟睡的近邪都微微動了動。

  我皺皺眉,仰頭看向父親,聲音清冷:「為何?」

  父親滿臉慈愛的看著我:「懷素,你十七歲了,瑰姿逸態,少有人及,本是絕世品貌,怎可在這荒山野嶺虛擲了青春?為父深知虧欠于你,如今你已長成,更不能誤了你的終身,這就帶你去北平,為你擇一門佳婿,永享富貴安寧,為父將來,才有面目去地下見你娘啊。」

  我微微一笑:「您還是多想想將來和大娘相守地下的事體吧,至於娘,「我拖長了聲音:「她未必想看見您呢。」

  話音冰珠般擲出,字字棱角分明,擊打在父親雍容英俊的容顏上,父親滿臉的溫暖神色立時凍結,神色飛速變幻,忍了又忍,終於冷聲道:「懷素,這是你該和爹爹說的話麼?」

  「哦,「我滿不在乎的草草施了個禮:「懷素無知,不知道爹爹不愛聽這些話,下次一定改過。」

  父親定定的看著我,良久,深吸口氣,苦笑道:「本來還想和你說件事,不過我想我說出來你也不會讓我舒服,我也不說了,你且告訴我,願不願和我去北平。」

  我轉目去看我的真正的親人們,她們神色寧靜的看著我,似是對我的任何選擇都樂意接受,我想了想,道:「今日已晚,你們終究要住一夜的,明日我再給你答覆吧。」

  父親點點頭,聽到天色已晚幾個字,突然想起了什麼,急急問道;」去尋景盛的人呢?怎麼還沒有消息?」

  正說著,莊門前傳來喧囂之聲,不多時,幾個侍衛攙扶著徐景盛慢慢走了進來。

  我一見徐景盛,忍不住嘻的一樂,剛才若還是只瘦雞,現在就是只瘦泥猴,質料華貴的銀朱錦袍已經被泥水沾染得髒得看不清顏色,臉上更是黑一塊白一塊辨不清眉眼,腳上的靴子掉了一隻,露出擦傷處處的小腿,另一隻靴子也破得露了腳跟,白襪早已成了黑襪,狼狽得不堪。

  父親驚道:「景盛,你這是怎麼了?遇見猛獸了麼?」

  徐景盛渾身抖索著,看了我一眼,我坦然看著他,目光相接,他渾身一顫,慢慢低下頭去。

  父親尤在追問:「景盛,你懷素妹妹說沒遇見你,你跑到哪去了,怎麼成這般模樣?」

  徐景盛聽見父親的話,身子又一震,然而還是沒說話,我微微笑著,等著他痛哭流涕的向父親告狀,是的,是我騙他某處有我喜歡的稀品奇花,引他墜入矮崖,那崖是我小時候練輕功常來之地,對我來說不算什麼,對身強體壯的獵戶也不致有傷害,就算徐景盛瘦弱,想來也不會有什麼太大皮肉之苦。

  只不過讓他擔驚受怕些罷了,我素來行事膽大,但絕非毫無分寸,徐某不過輕薄,且是我厭惡之人之後,罪不致死,自然不會過分。

  這小子搞得這般狼狽,多半是驚慌亂跑所致。果然是個紈絝無用子弟。

  我自是不懼他告狀,這呆小子,鬥得過我麼?

  一旁的護衛卻已說話了:「老爺,我們是在北麓一處矮崖下尋到少爺的,少爺沒受什麼傷,只是受了驚嚇。」

  父親目光一閃,濃眉深深皺起:「景盛,你上山的路是在南麓,縱然遇不見懷素,也不當在北麓失足,是不是發生了什麼?「說著看我。

  我面色不變,微笑依然。

  第十三章 且別雲山下紅塵(四)

  徐景盛抬起頭來,又看我一眼,飛快掉轉了目光,期期艾艾的終於開口:「姑姑姑丈……不不不是……我我貪看山色,走錯了路,又被山獸嚇得失足……才才掉到崖下的,不不關妹妹的事……」

  我挑起眉毛,好笑的發現這傢伙一緊張就有點口吃,卻也頗感動他寧可犧牲自己自尊也不告發我的心意,看他那泥水淋漓的模樣,想起崖下有泥潭,前日剛下了雨,這傢伙確實也夠倒黴的,淡淡的憐憫升起,遂笑道:「別盡站在這盤問了,徐公子受了驚,還是早點收拾乾淨休息吧。」

  當下安排眾人住下,一番忙碌,等到諸事已畢,已是深夜。

  我向父親問了安,自進了房,轉眼又轉出來,手裡提了一壺酒,輕輕掠過院牆。

  今夜月色極明,風很幽涼,提氣禦風而行時,柔軟的衣角如肌膚,摩擦過我的臉頰,我把氣息調勻,身體越發輕盈,如葉般隨風翩躚,再悠悠落於一地銀霜之上。

  這是山莊後院,石桌圓幾,碧池殘荷,層層花樹重重月影裡,近邪躺在樹梢,懶懶舉杯,向天一敬,酒到杯幹。

  樹下桌旁,老頭抱了個盒子,喃喃道:「我捨不得……我捨不得……」

  我大為感動,上去給他捶背:「外公,知道你捨不得我,也不奇怪,我這麼溫柔善良恭謹純稚……」

  老頭抬起頭來看我,目光渙散,痛心絕倫,手中盒子抱得死緊:「……我還是捨不得……」

  我看著他,皺起眉,不太可能吧,這老傢伙會對我這麼溫情脈脈?他向來只會對他的密室丹鼎露出這種噁心神情吧?

  眼光落到他手中抱著的盒子,黃楊木,雙層鏤空雕刻,山水人物細膩逼真,是個好物件,心中突然一動,慢慢笑道:「盒子漂亮得很,送我的麼?」

  老頭滿面不舍:「近邪逼我拿出來的,這不肖弟子……我捨不得……」

  果然!我大怒,捶背的手猛一用力,老頭哎喲叫了一聲,怒道:「都不是東西,欺師滅祖殘害忠良,為了點身外之物,對你外公下這狠手!」

  我嗤笑:「算了吧,雖然你說你早年遊歷山川無意獲得了武功秘籍,後來卻因為忙於一件大事耽擱了練功,只將它傳給弟子們,自己未有所成,但你這許多年好丹藥吃得和糖豆似的,早已伐筋洗髓,你會在乎這點小力氣?」

  老頭無言可答,扭頭不理我,我手一伸:「拿來。」

  「拿什麼?」老頭裝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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