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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四


  深凜從不相信父皇會這樣對待自己,他理所當然地認為自己成為一個陰謀的犧牲品,主謀奪走了他的前途。他要揮戈奪回他的皇座,於是在每一個有人願意傾聽的場合,他散佈駭人聽聞的真相:深泓害死了先皇,端妃親手用劍砍下皇后的頭顱。

  而深泓很少做出回應,因為他並不覺得自己欠深凜什麼解釋。口舌之爭沒有什麼意義,實力才是決定成敗的唯一因素。縱然有三個皇叔反叛,深泓身後還是有一批睿姓皇族,他們看好這位年輕卻成熟的皇子,並且以長幼次序來說,深泓即位也無可厚非。除此之外,素氏七家有六家站在深泓一邊,唯一沒有表態的是端妃的娘家,在這樣的境地中,也沒有人指望他們做出何種聲明。深凜集結的是一批形形色色的年輕人,其中不乏帝國的精華。他們相信自己擁護的就是正義,天道需要他們的力量來獲得伸張,可惜……

  深泓想到那些滿身正氣的年輕人時,也總是覺得惋惜——可惜,在這樣盤根錯節的帝國裡,想以正義二字衝開一片天地,遠不如依靠貴族可靠。更不要說他們的「正義」來得虛無縹緲,誰也沒有見過深凜所說的傳位於他的詔書,他們做出判斷的根據,其實就是深凜在出生之後一直受到先皇的寵愛,結果卻沒能登上皇位——深泓有時覺得可笑:這種事情能說服誰?但那些年輕人被深凜說服,願意為此獻出生命。

  深泓仔仔細細端詳眼前的弟弟,不得不承認:這個弟弟的風度確實令人折服。

  深凜迎著哥哥的目光冷哼一聲,眼中盡是不屑。

  「朕並不是……」深泓終於決定要對弟弟說點什麼。

  「不要在我面前用那個字自稱。」深凜昂然打斷他的話,「你不配。」

  深泓看著弟弟臉上那股寧死不屈的傲氣,又不由得微笑,卻換來深凜憎惡的眼神。

  「先皇染病,起因確實是在崇山之巔的寒潭意外落水。」深泓安然說道,「在他腳下的石塊鬆動塌陷之前,他確實不喜歡我。甚至,他像你一樣,憎惡我的微笑。」雖然弟弟一副愛聽不聽的樣子,但深泓並未改變說話的語調,「然而當他下山時,已經不那麼疏遠我——是我在他落水時,第一個躍入寒潭,比任何一個侍衛都快。因為我站在離他最近的地方。深凜,你該怪自己錯失了這個機會。」

  深凜的臉色倏然變了,一刹之後又恢復不信任。「石塊鬆動塌陷?這樣的鬼話會有人相信嗎?」

  「啊……」深泓含笑點點頭,「是。那塊石頭確實被動過手腳。他被引到那裡,也是事先計劃好。如果當時在他身邊的人是你,你也一定會奮不顧身去救你的父皇,可惜你沒有拉開那張弓。」

  看著弟弟錯綜複雜的神色,深泓惋惜地歎了口氣:「其實,那張弓也是事先準備好。挑選弓的人,熟知你我的臂力,特意拿出一張我可以拉開,而你力所不能及的強弓。深凜,現在明白了吧——你在引弓之前,已經輸了。」

  「奸佞小人!」深凜臉色蒼白地咒駡一句。

  在他憤怒的目光中,深泓靜靜地站著沒有動,挺拔的身姿像一尊安詳的神像。在那一系列的事件之前,他也不知道。直到父親落水的一刹,他腦中霎時響起端妃的話:「到他身後。我等這一刻,已經等了十五年!」他立刻明白端妃要他不離父皇左右,等的正是這一瞬間。讓疏離十五年的父子邁出父慈子孝的第一步,還有什麼比共同經歷一場驚險更有效?不過,直到邁入皇城,端妃掌控後宮而沒有為難潘公公,深泓才恍然大悟:「他從來沒有背叛你,只是換了一種方式效忠。」端妃狡黠地笑了笑,說:「否則他怎麼會特意挑出一張讓你技驚眾人、讓秀王出醜的弓。」

  「奸佞小人!」深凜咬牙切齒地再罵一聲,「是你的陰謀害死我的父皇,是那毒婦害死我的母后!」

  深泓勃然變色,身子雖然未動,但那神態讓深凜也在瞬間望而生怯。

  「真正的毒婦是誰,你應該明白,只是不願意去想。」深泓冷笑著說,「我只是害先皇染上風寒,她卻借機要了先皇的命——為了在他改變心意之前,讓你坐上皇位。」

  「住口!」

  「如果我沒能在那麼短的時間裡籠絡睿素兩族,此刻她的心願應該得遂,而且把謀害先皇的罪過全部推在我名下。就像你正在做的這樣。」深泓長長地歎了口氣。「其實你該知道,有些看起來楚楚可憐的人,其實死得不冤。」

  那時很僥倖,一同出獵的素將軍屬意于深泓,想把兩個尚未出嫁的女兒託付與他。這兩位素小姐生得早了兩年,不在皇家選拔之列,且比深泓還年長少許。深泓悶不作聲時,端妃已痛快地答應。當客人離去,深泓在屏風後面看見安靜的若星,一時不知該對她說什麼。若星卻先道:「素君念、素君惜兩位小姐才情高雅,在京中頗有盛名,足可匹配殿下。素將軍手握重兵,護衛京畿,實是難得的臂膀。殿下不必因妾猶豫。若是素將軍願助殿下一臂之力,妾願將梁王妃之位讓與將軍之女。」「你不必這樣。」深泓沒有接受她的退讓,也沒有說更多的話。她這一步退得太過於大義凜然,讓他不敢接受盛情,況且他也根本不可能接受:她的姑母、他的母親,就算不喜歡若星,也不會同意把未來皇后的交椅拱手讓人。她虛假的委曲求全,還是不要深究比較好。

  宣城離宮不久之後就添了君念與君惜,深泓很快通過素將軍收攬盟友。每次端妃娘家的人來了又走,她就悵然許久,深泓猜到:京中皇帝的病情每況愈下。他一定要更快、更快才行。這關鍵的一刻,與他射落樹上的白花時相似,要當機立斷、一擊必中。

  結果,他確實又一次撥的頭籌,然而得勝之初的一念之仁,換來的是漫長的糾纏不斷。

  「你為什麼要放過我?」深凜問,「你想怎麼處置我?」

  深泓再度微笑,轉身向外走。他一直走到宮城城門上,走到已經等了一會兒的太后和皇后身邊。深凜被推到城門下,不解地仰望兄長。

  太后冷眼看看這對兄弟,仿佛料到深泓還是不會當眾處死他的弟弟,她用極為冷淡的口吻問:「對不信你有善意的人行善,有什麼意義?」

  深泓恭謹地回答:「我聽說,有種帝王叫做仁君,他們以仁愛治國。」

  「呵,是這樣的。」太后用低微的聲音嘀咕,「你也可以成為那種帝王。不過,那種帝王只要對世人仁慈就可以了。只要對世人好一點,秀王這樣的傢伙,你殺多少個,世人也不會在乎,依然會把你奉為仁君。」

  深泓沒有接她的話,俯瞰城下眾人,朗聲道:「朕與秀王同為先皇後裔,共承氣血,何忍相殘。昔日秀王深得先皇垂愛,朕怎忍傷逝者之心?今赦秀王無罪,於京中賜第。」深泓一揮手,城下有人捧出一張漆黑的弓和一支箭。箭雖非崇山的箭,弓卻是當日的弓。「皇弟,朕將一箭之地賜你興建王府。東南西北,不管你意在何處,但射無妨。」

  那張弓對過去的深凜來說,不大容易,然而今非昔比,誰也能看出這是皇帝刻意厚待深凜。他竟這樣放過秀王,讓人難以猜透他到底想些什麼。過去他對待秀王,是強迫其在皇極寺出家,如今卻准秀王在宮城之外京城之內興造府邸,著實令人難以捉摸。難不成要將秀王一輩子軟禁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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