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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五


  深泓話音方落,百僚之中有人發表異議:「陛下仁慈友愛,天地同載聖德。然秀王謀反重罪乃十惡之首,罪不容赦……」

  「哈哈哈——」那人還沒說完,深凜就大笑起來,輕蔑地抄起弓箭,仰面向城樓上的深泓笑道:「果然是慈善仁厚的陛下!多麼愛惜手足,多麼冠冕堂皇!連我都要相信,你會真的既往不咎。」他神情戲謔,環顧四周,「我的王府,建在哪裡好呢?唉——無論在哪裡,都是你觸目可及之處,我住在哪裡都要擔心你有朝一日變卦,又來取我的性命。只要你活著,天下就沒有能讓我安心的容身之處。」

  他忽然一個旋身,引弓搭箭對著深泓。仿佛料到他會妄動,守衛城下的含玄幾乎在同一瞬間向他投出手中的纓槍。

  弓弦「嘣」一聲斷了,羽箭無力地撲落在塵埃中,銀色的纓槍貫穿深凜胸膛,鮮血很快蜿蜒成觸目驚心的詭異圖畫。

  那個刹那,所有人無法回神,短暫的死寂之後,城下轟然亂了起來,諸臣都失了顏色,唯獨太后在城上「噗」的笑出了聲。

  「宛嶸的兒子,怎麼是這樣?」她用袖子捂著嘴,讓人看不出是冷笑還是鄙夷。「真是個讓人失望的孩子!」

  深泓的神色一絲未變,看著躺在血泊與灰塵中氣絕的弟弟,悠悠地說:「天真明朗、率直驕傲,帶著不顧一切的決心和勇氣——這是您不屑的孩子,卻是先皇想要的孩子,所以,他才被養成這樣。」

  太后微微偏頭,斜睨了深泓一眼,點頭說:「不錯。」她看著城下忙亂的人群,歎道:「這一次讓人再也無話可說。你對他仁至義盡,他卻以怨報德。真是死有餘辜。」她一邊說著一邊轉頭凝視深泓,又道:「不過還有小小瑕疵。如果不是琚將軍救駕及時,你豈不是要被他射傷?天子性命,豈可兒戲?」

  「您已經讓人偷換了弓弦,一扯即斷,不是嗎?」深泓若無其事地說。

  太后張了張口,欲言又止,最後嫣然一笑:「連我也不得不誇獎您了。」說罷,她被簇擁著離開。深泓向若星笑笑,「走吧。」

  若星與他回到宮中才淡淡地問:「陛下已經知道了吧?」

  「嗯。」深泓很隨意地回答:「如果你說的是你事先叮囑含玄,讓他一見秀王妄動就格殺——我已經知道了。」

  若星的神色似乎微微變了,她迅速地掩飾過去,說:「這麼說來,秀王今天又輸在挽弓之前。」

  深泓見她對秀王的舉措有些輕視,便問:「要是你給他出謀劃策,該怎麼教他保命?」

  「當然是別去碰那張弓,二話不說跪地謝罪。」

  「是啊……」深泓點點頭,「換了我也是這麼做。可他是秀王,出生就被世間至尊的夫妻疼愛,從小睥睨天下。他不會當眾下跪,也不會覺得自己有罪。如果他懂得忍辱偷生,當初就不會從皇極寺逃走。他啊,是那種在任何時候都選擇豁出性命一搏的人。」

  若星托著腮望向她的夫君,他還是這麼年輕,可是若星覺得他似乎突然間又變得深不可測。他不動手,但他的敵人們註定死去,他們的死亡成就他的聖名,而沒能詆毀他,沒能讓他在旁人眼中變成一個冷血暴君。若星想著想著就笑起來。

  「笑什麼?」深泓問。

  「唉——吾皇!」若星歎一聲,笑著偎在他懷中,什麼也沒有說。

  自秀王伏誅,叛軍被剿之後,四海廓清,天下歸心。當顯貴們提起新的皇家,總能想到深泓聰明敏銳,朝廷之事往往略加思索便能決斷,太后威嚴公允,主持後宮井井有條。在他們的心目中,後宮的主人是住在丹茜宮中,勸諫帝王、旁觀朝政的太后素宛崢,至於皇后素若星,人們記得她有驚人的美貌,還記得她生養的大公主體弱多病,後來生的皇長子還未被立為太子,就在繈褓中病亡。再後來,她又生了一位健康的二皇子和一位公主,去年生育的五皇子也是先天不足,剛剛滿月就夭折。除此之外,人們對素皇后並無十分特別的印象。

  太后一直沒有讓出丹茜宮,讓皇后一直屈居肅甯宮,這違背了皇朝的規矩。有人提議請太后移居長寧宮,但是皇帝沒有允許。

  「就讓太后在那裡多住一些時日吧。」深泓與若星攜手遊園時,對她感到有些歉意,然而仍然堅持這種想法,「她等那座宮殿,等了很久。」

  若星望向園中的花木,目光不冷不熱。「陛下曾經問妾,這花園是否與妾所想的一樣。」她含笑說,「妾以為春天來臨,花園也會煥然一新。果然沒有錯——它將變成太后所喜愛的樣子。」

  深泓察覺到她的怨氣,隱隱覺得不祥,用嚴厲的目光責備她的不敬。

  若星垂下眼睛,無可奈何地笑了一聲。

  太后並不在意人們如何看她,她每天都過得坦然,然而深泓開始默默計算——從那一個她差點死去的春夜至今,十年一晃而過,十年之後的一年也將近終點。他不知自己在計算的結果會是什麼,每當那一天更近一點,他也更加忐忑。宮裡的人覺得他是在為太后煩惱——近來太后說她夢到先皇,於是齋戒之後把自己關在太廟。

  終於,又到了同樣日子,深泓接連幾天幾夜輾轉難眠,索性也沐浴焚香前往太廟。

  他的母親莊重地站立在先皇繡像之前,背對深泓一言不發。

  深泓靜靜地等待,許久她才轉身面對他。深泓向她微笑,臉色微白的太后卻輕輕揮手,說:「不要在他面前微笑——他很討厭你的微笑,因為你笑起來和我一模一樣。」

  深泓啞然,片刻之後才問:「您同先皇說了什麼?」

  太后奇道:「我同他有什麼好說呢?應該對帝王說的話,我也曾對他說過,但他漸漸不願聽我的,越來越厭惡我。所以我把那些話留給你,現在已經沒有更多。至於要對夫君說的話……等來生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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