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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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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泓沒有問為什麼,徑直說:「你知道太后的為人……她將敵人逼到一敗塗地之後,會放過他們。但她不寬恕朋友的背叛。」他看著李惜今,開始有點同情這個男人,「她向我要了你。」 李惜今還是什麼也沒有說。深泓知道他們之間無話可說,便問:「你還想要什麼?」 「陛下可以讓我見深凝嗎?」李惜今一直把含玄叫做深凝。 深泓點頭應允,待含玄來後,他就避開。但他們談話的內容,他還是從某些途徑得知。 那時李惜今並沒有說許多,只對含玄委婉地說:「我年輕時,因為某些的緣故,進入一個與我有天壤之別的高門之中。你知道,我是去那裡做一個特別的奴僕,教那裡的小姐學習劍術。在去之前,我的師父和父親已經告誡我,絕對不能產生非分之想。」 他靦腆地笑笑,又說:「我謹遵他們的告誡。不過,就算他們不說,我也不會有什麼非分之想——那裡的貴族小姐與我們是不同世界的人,讓我愛戀她們,就像讓人去愛戀神話中的女仙一樣不切實際。可是,那時我年輕,還是沒能逃脫旖旎的幻想……讓我心生好感的少女並不屬於那個家族。我想,這應該不是什麼禁忌,所以並沒有刻意摒棄那種感情。」 含玄靜靜地聽著,沒有出聲。 「然而她也有幻想。」李惜今沒有指望面前這位年輕顯赫的將軍回應,猶自說,「她比我還傻——我知道另一個世界對我們這種人來說,是神話,於是我止步不前。她卻不同。明明告訴她那是一個神話,她只是個凡人,可是她卻一定要看看自己能否走入神話。」他歎了口氣,「聽說幾代之前,有位姓田的女子在後宮留名……為這緣故,她也要嘗試。她以為,只要有人能做到,她也可以做到。她以為,她雖然姓崔,但她與素氏明明是一樣的教育,一樣的年輕美貌……她也可以在素氏的後宮裡佔據一席之地。」 含玄抿緊了嘴。 「我看得出來,她有野心。」李惜今又說,「當我問她能不能和我一起走的時候,她用一種堅定的眼神望著我,說,『不能和你在一起。不是因為我看不起你的出身,而是因為,我一定要去更高的地方。』後來,她真的成功了,去到了那更高的地方。」 對往昔的回憶讓這個日漸衰老的男人變得溫柔安詳,「那時我說,不跟我走也沒關係——其實不是沒關係。我想要的,不再是她,而是想看她如何成功,看她如何用一對柔弱的翅膀飛到那麼陡峭的地方。還愛她嗎?不。已經不是那種心情,可還是放不下……」 含玄一言不發,轉身作勢離去。 「深凝!」李惜今叫住他,「你看,我和你的母親,都不是什麼好的榜樣。但願你……不要像我這樣,一生迷戀一個野心勃勃的女人,也不要像你母親那樣幻想。」 含玄越走越遠的腳步像往常一樣穩定,他自始至終沒有說一個字。 皇太后考慮了兩天,終於想好了對李惜今的處罰。她讓人把這男人的雙手反綁,放在一匹劣馬背上,由那匹馬向遙遠的天際奔馳。 深泓心頭冰涼,看著母親將弓拉成滿月。她絕不會射偏,她是那樣好的一個神箭手。 然而當那匹劣馬馱著搖搖欲墜的李惜今,將要逃出一箭之地,皇太后還是沒有放箭。深泓當然不敢催她,一同佇立在城門上的所有人,沒有一個敢發出半點聲音。 忽然,皇太后毫無預兆地射出了那一箭。箭帶著響哨,鬼嘯一般飛向遠方的男人。他在馬背上晃了晃,又坐穩,顛簸著化成天邊一個黑點,終於消失不見。 「射偏了……」深泓難以置信地低喃。 皇太后卻像放下心頭一塊大石,坦然把弓箭丟到一旁,對她兒子說:「是啊,射偏了——不射這一箭,我不甘心。可射死了他,我會難過。」 深泓詫異於她的坦率,卻見陽光下的母親展開笑顏。「啊——這是我近來的願望:不要為了保持一貫作風,而做讓自己後悔的事。」她輕鬆地說,「如果懲罰他,會比他的背叛讓我更難過,我就放過他。」 深泓怔怔望著這個女人,不知是否天下的母親在孩子眼中總是這麼神奇。 皇太后沒有在城頭多停留,也沒有多看天際一眼,帶著一隊侍從離去。 那個男人從此不再屬於她的世界,他們之間的一切在鬼箭的嘯響中戛然而止,她不需為老友耿耿于懷,他與素氏糾纏的時代也就此結束。 深泓立在城頭向天朗聲一笑,不知有朝一日,他是否能像他母親一樣想得開。 與弟弟深凜闊別多年後的第一次見面,深泓就發現這個弟弟與他的樣貌竟然那麼相似,在人丁稀疏的家族成員之間,他們最像親兄弟。襄妃與邕王同是柔弱和氣的態度。多年不見,皇后依舊文雅,眼梢微微下垂,添了幾分慈善,一身獵裝難掩溫柔風範。那次會面,是在皇家的狩獵場上。時間是深泓成婚的第二年,他剛剛成為年輕的父親,得到他的第一個女兒。 也許是因為若星生產時還太年輕,也許因為宣城的氣候過於寒冷,一切都為女兒的生養增添了許多危機。她出世時是那麼脆弱的一個小小嬰兒,深泓和若星常常擔心她仿若遊絲的呼吸隨時會中斷。這個時常在陰陽界限上飄忽不定的生命,卻讓宣城的三個皇族捕捉到些微希望。果然,因這個小小的女嬰也是皇帝的第一個孫輩,於是皇帝恩封她鳳燁郡主,准深泓攜妻兒自宣城同赴獵場。 端妃以若星太年輕,經驗不足以照料體弱的孩兒為理由,也隨深泓一起來到獵場。她沒有資格伴駕出獵,沒有穿獵裝,而是挑了一身袍袖皆寬的長裾羅裙,把歲月帶給身材的變化全隱藏起來。 當途徑草原的風吹到營地,朝陽在端妃身上投下第一縷金光,深泓不由得向母親微笑:她衣袖飄飄,風姿綽約,同營地另一邊的宛嶸皇后相比,她與馬背上那位英姿颯爽的帝王更加般配。 深泓望向父皇時,皇帝也望向他,目光很快一轉,落在端妃身上。端妃原是側身向他,稍片刻之後像是察覺他的注視,款款旋身行禮。她動作輕盈柔雅,仿佛還是雙十年華的妙齡女子,神情間並不如何親切,也沒有顯出對多年後的重逢感慨良深。深泓密切地留意他父親的反應,卻只見他恍若無事一般,隨意地調轉了馬頭,仿佛方才只是和一個形似熟人的陌生人四目偶對。 深泓在他策馬轉身的瞬間,目光也冷了下來。 「跟在他身後,到你應該在的位置。」端妃對夫君的反應不以為意,拉著深泓的韁繩,不疾不徐地囑咐,「然後,你要向我保證:無論是誰,都不能讓你從那個位置離開。」 作為他父皇最年長的兒子,深泓應該到一個距離帝王很近、很親密的位置。他心中不自在,淡漠地說:「我與他已經十年未在一處……不,我們已經十五年沒有見面。」 「那麼,我等這一刻已經等了十五年。」端妃向兒子堅定地微笑,「不要讓我失望,不要讓我等更久。」 深泓在馬背上俯視母親的笑臉,慢慢地回敬她一個微笑。 就是在同一天,深泓見識了十一歲的秀王,先是驚詫他的樣貌仿佛年少的自己,再是驚詫他在帝王身邊那樣隨意自在地嬉戲笑鬧,最後驚詫於他的騎術和箭術如此高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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