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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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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她不願去,娘娘賜她盔甲,她也沒有不穿的道理。」素沉像是有幾分不贊同,「為兄愚鈍,不知娘娘逼走太子妃有何益處?」 素盈為自己斟一杯酒,抿了一口,安閒地說:「太子夫婦不在,我會將皇孫睿歆帶到丹茜宮暫時照管。若是我哥哥在戰場上出了變故,我難免傷心難過、神智恍惚,也許一個照顧不周,不小心連累皇孫有閃失。」 素沉聽了不住搖頭:「他的兒子沒了,可以再生十個八個。素颯有個萬一,可沒人能賠——這人質,並不划算。」 「就算東宮不管他兒子在我這裡的死活,東宮妃也捨不得。」素盈笑笑,「我剛聽說,東宮側妃有了身孕。素慈入宮有些日子了,好不容易懷上一胎,趕上東宮與東宮妃不在宮中主事。我打算准她回家養著,務必要這孩子安安穩穩生下來——萬一睿歆有個意外,側妃又生下男兒,吃虧的是東宮妃。」她眉毛一挑,又道:「我哥哥是死是活,一時半會兒與素璃沒有大干係,但睿歆的安危卻不同。為了她兒子的周全,她知道該怎麼做。」 「東宮側妃有孕的事情可靠?」素沉的口吻仍很猜疑,「娘娘與東宮那邊幾乎沒來往,這事是不是該讓人查查清楚?」 素盈見他百般不放心,淡淡地回道:「東宮下有三府十率上千人,也不是每個都對他忠心耿耿、心無雜念。」 素沉還想多說,素盈又道:「況且還有盛樂公主——她在西陲多年,臨陣經驗豐富。我去央求她出征,她沒有拒絕的道理。只要她自願請命,聖上也不忍拂逆她的心意。她原本就要嫁給三哥,陣前應該不會翻臉無情。」 素沉默默地沉思片刻,才說:「盛樂公主像是個情深義重的人,大約會如娘娘所言。但東宮妃素璃……」 「大哥可曾讀過,秦昭王幸姬為一領狐白裘在昭王面前美言,讓昭王放走孟嘗君?」素盈慢悠悠地說,「女人的目光是很短淺的。因為人心善變,就算女人看得長遠,為男人的大計犧牲,也無法知道他的偉業實現的那一天,還記不記得女人的犧牲。素璃對東宮的感情沒有什麼信心,她那一家在宮中又只剩她一個,她會先保自己,再考慮東宮。」 她說話時,素沉一直眉頭緊鎖,素盈看在眼中不禁慨歎:「大哥對我一直都不放心呢。」 素沉頷首低籲:「娘娘不像素瀾素槐她們……素氏女子從小受教,幾乎個個玲瓏剔透、果敢堅決,她們千人一面的確令娘娘顯得稟性天然、與眾不同。但論到在宮廷裡生活,她們看事情的眼光和處事方式要穩妥實用得多。世上每個人都能做幾件聰明事,但不是每個人都能像她們,在國家的巔峰日日保持聰明。這就是素氏能夠長據宮廷數百年的道理。」他說得很緩慢,全無一絲責備和失望的態度,言語之間又字字屬實,素盈聽了感慨良深,默默無語。 「不知是崔先生教不得法,還是我們家家門不幸,入宮的幾個姐妹都沒有學到安度一生的智慧。自從娘娘腹中骨肉流失,我就擔心:不知需要多少時間,娘娘才能真正明白深宮中、您身邊發生的事情意味著什麼。」他說,「原本素瀾常常來往宮中察伺動靜,我不大操心娘娘左右。為何娘娘對她也生嫌隙,再不理睬了?」 素盈坐不住,站起身踱了幾步才道:「我真不明白,素瀾怎麼就不肯消停?連大哥也來給她做說客?」 「四歲受教,十年苦功,卻沒能踏入宮廷。她曾經自信滿滿地以為自己能夠陪侍君王、影響這個國家的未來,在國家的頂峰留下她的痕跡,結果卻無可奈何地嫁了人。一切都成了泡影,接下來只剩下生幾個孩子、相夫教子、吆喝一大家人……這樣的一輩子,絕不是她立志要過的生活。」素沉又道:「如今宰相活著,她是相府的少夫人。一旦宰相故去,她不過是個鹽商的妻子。她不甘心。但是只要娘娘還是皇后,她就是皇后的妹妹——娘娘是她的希望,她不會對娘娘不利。」 素盈從他的話裡聽出同情:在父親眼裡,素盈素瀾有高下之分,但對大哥而言,她們都是身世多噩的妹妹。素瀾有立足宮廷的能力,卻被摒除在宮廷之外;素盈遜色許多,卻陰差陽錯登上後位,舉步維艱。皇后之家固然榮耀,但皇后一旦行差踏錯,娘家受到的牽連也不小。這兩個妹妹最好能相得益彰。 素盈不以為然,正要發話,素沉卻又道:「娘娘過去對素槐很親。為何同是你的妹妹,素瀾投之以桃,娘娘卻報以冰雪?」 素盈張了張口,原想告訴他素槐過世的真相,但又覺得多說無益,改口道:「素瀾不是宮裡的人,我不願她插手皇家的事。」 「旁人卻以為,娘娘是因淳媛的緣故得到聖上青眼有加,聖上對淳媛格外垂愛,所以娘娘哪怕是曾經吃過淳媛的虧,也要在聖上面前對她追思不斷。素瀾樣樣強似娘娘,因此娘娘不願她在宮中走動。」 素盈漲紅臉,提高了聲音:「我願意對誰好,也要看別人的臉色、找個理由讓他們信服?」 素沉見她動了氣,搖頭歎道:「娘娘以前就知道,謝震因為在養父面前不敬,令聖上對他感到失望。如今外面謠傳娘娘對自己的妹妹尚且厚此薄彼、心懷猜忌,傳到聖上耳中,他如何肯在東宮無主時將皇孫交給你?」 素盈啞口無言瞪著自己的大哥,終於氣餒妥協:「去叫素瀾進來吧。」 素沉像是了卻一樁心事,語重心長地對妹妹說:「正因為素瀾不是宮裡的人,才有她的好處。娘娘以後就知道了。」 原本姐妹之間的對話,應該比兄妹之間親密才對,但素盈的妹妹是眾姐妹中最出類拔萃的素瀾。她們之間發生過太多事,有太多隱秘說不出口。素瀾走入後帳時,連一向張揚的白衣女人都帶著異樣的神情退避幾步。 素盈正在斟酒。皇帝出獵時最喜歡帶上這種甘醇香冽的烈酒,以壯豪情。素盈倒了兩碗放在案頭,向妹妹一挑眉:「來喝酒!」 素瀾大大方方地走上前,向姐姐露出不服輸的笑容:「罰什麼?」鬥酒是國中風尚,貴族常常以此消遣。素盈端起酒碗,揚眉道:「落下風的人,要說一句真心話!嬴的人聽過之後就必須忘記。」 「有趣。」素瀾仰脖將一碗酒灌下,剛放下酒碗就覺得一陣眩暈,不住搖頭:「這酒勁竄得好快!」 素盈喝得雖然慢,但喝完之後面不改色,微笑著將酒又斟滿。 素瀾自認遜色一籌,托著腮道:「姐姐你是個好人——你從來不曾得到什麼好東西,所以別人對你好,你就寧願相信對方是真心的。只要別人一生之中對你有一次好,你就會記得她的好處。這絕對算得上是個好人,可惜也為這緣故,才被素槐擺佈如戲弄嬰兒。」 素盈心中沉了一下,卻聽素瀾說:「我不會把素槐做的那些事情告訴你。把真相告訴好人,是最殘忍的事。」 既然她有這句話,素盈也不堅持追問。第二碗酒入喉,素瀾嗆了一口,面龐立刻漲得通紅。素盈忍不住笑她,素瀾也不見怪,慚愧地笑笑,又認了輸:「姐姐,你入宮的時候,全家人歡天喜地,可我看到的是一個悲劇——父親異想天開,想用兩個月時間將一個已經成型的人塑造成皇后,那是絕對不夠的。放在其他的宮廷中也許可以,但在充滿素氏的後宮裡,兩個月與十年相比微不足道。姐姐這種性格的好人做皇后,註定是個悲劇,而且是個令人失望的悲劇。」 她說完了就搶著去將酒碗倒滿。 素瀾知道素盈借這個名目與她挑明態度,她也知道依素盈的性格,絕不會率先開口,因此先讓了兩步。在這之後,她又喝盡一碗烈酒,臉色絲毫未添狼狽,笑吟吟地等著素盈做出表示。 素盈端起碗,卻覺得難以下嚥,只喝了一半就放下認輸。 回想過往,她已心力交瘁,緩緩地說:「上一次我們分別時,我說素槐才像是我的妹妹……因為我覺得她和我有些像。我們何嘗不知道自己是為什麼嫁給皇帝,但這一生只能嫁一次,如果只是一場政治,難免若有所失。希望自己嫁的人,能讓這一生只一次的婚姻看起來不是那麼冰冷乏味……素槐和我,做了同樣的白日夢。」 素盈的嘴唇動了動,感慨道:「現在,我沒有夢了。這個地方不能做夢,只能碎夢。可你呢?你嫁了一個好人,卻要奮不顧身淌這灘渾水?」 素瀾用沉默做了回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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