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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


  醫院的早晨是從交班查房開始的,三三兩兩沒睡醒的實習生跟著老師穿梭在各個病房,是宗瑛曾經十分熟悉的生活。

  盛秋實突然從後面喊住她,快步追上來,搶先一步替她推開診室的門。

  「謝謝。」宗瑛說。

  「和宗瑜聊得怎麼樣?」

  「他有些虛弱,話很少。」

  盛秋實示意她在沙發上坐,又倒了杯水給她,自己也在對面坐下。

  他稍稍整理了思路與措辭:「昨天檢查下來他心臟的問題更加嚴重了。本來就不好,這次出個車禍雪上加霜,情況很不樂觀……除了心臟移植,沒有別的辦法。」

  宗瑛拿起杯子就喝,卻被過熱的水給燙到了。

  她默不作聲地將紙杯放回茶几,又聽盛秋實講:「他血型特殊,配型要求更高,可參考病例少得可憐。」

  宗瑛問:「家裡人都知道了嗎?」

  盛秋實點點頭:「昨天講的,應該都知道了。」

  外面天氣極好,這消息卻似一團陰雲,配合室內溫度極低的空調風,頭頂好像隨時要落下大雨來。

  儘管要相信奇跡的存在,現實卻是一片灰暗——想在短時間內遇到合適的心臟供體,太難了。

  宗瑛無煙可抽,就隨手翻起茶几上的學術雜誌來緩解焦慮。

  盛秋實講:「大致情況就是這樣,小孩子蠻可憐的,有時間多來看看吧。」

  他的話裡隱晦地存了些「看一時少一時」的意思,宗瑛領了意卻未做回應。突然有個護士敲門探頭進來:「盛醫生,403會診,馬上。」

  盛秋實很忙,宗瑛也就不再叨擾他。

  她出了診室,漫無目的地四處走,最後鬼使神差地停在一間手術室外。亮起的紅燈意味著手術正在進行,門外是焦急等候的家屬,門內則是宗瑛再也沒有資格進入的區域。

  宗瑛有片刻走神,口袋裡的手機突然振動起來。

  她斂神摸出手機,螢幕上是外婆久違的笑臉,左上角顯示對方要求進行視頻通話。

  宗瑛按下接聽,螢幕那邊圖像晃動,大概是信號不穩定,聲音也斷斷續續。

  外婆講話時,小舅舅的臉也湊進來,他講:「宗瑛你等一等,我用電話給你打過去。」說完就掛了。

  電話打過來,聲音終於清晰,宗瑛抬起頭,陽光穿過玻璃映滿她的臉。

  小舅舅在那端講:「宗瑛,外婆過幾天要回國,想試著聯繫一下杭州老家的親戚,但找不到號碼了。她講公寓裡有一本牛皮冊子上記了一些,應該是放在你媽媽那個櫃子裡了,你有空回去找一下。」

  外婆要回國的消息很突然,宗瑛回過神,說:「可是那個櫃子被外婆鎖了,我沒有鑰匙。」

  小舅舅答:「她講鑰匙就藏在座鐘後面,你去找找看。」

  宗瑛很多年沒開過那個櫃子了,老座鐘也數年未挪過位置。

  她掛掉電話,仍未等到薛選青下樓,因此決定返回公寓。

  穿過斑斕的門廊,公寓寬廊裡空無一人,沒有服務處的高臺,更不會有一個葉先生探出頭來講:「牛奶到了呀,要帶上去伐?要開電梯伐?」

  只有自動打開的兩扇電梯門,冰冷機械。

  宗瑛進入電梯,迅速到頂樓。

  她甫進屋,徑直走向座鐘,小心翼翼地移開它,果然尋到一把陳舊鑰匙——儘管已經失去光澤,但它卻是外婆多年之後的一種許可。

  陽臺門半開,燠熱微風撩動窗簾,落在地上的陽光隨之變形躍動。

  宗瑛手握鑰匙打開櫃門,撲面一陣淡淡的灰塵氣味,架子上依序擺滿了冊子——幾乎都是嚴曼留下來的。

  她一本本地翻找過去,抽出一本牛皮冊子。封皮上面手工壓了年份,像日程本,不像外婆講的電話簿。她正要將它放回原位,卻突然止住動作,因為這個年份她太熟悉了。

  宗瑛的臉色漸漸沉下來,她雙手翻開它,滿目都是嚴曼的字跡。

  嚴曼是個做事工整簡潔的人,日程本上的字也毫不含糊,宗瑛一頁頁往後翻,到八月、九月……

  九月十二日,九月十三日,九月十四日。

  九月十四日那天,嚴曼只寫了兩件事:「1.資料確認;2.宗瑛生日。」但那天她沒有再回家。

  宗瑛雙手緊捏著本子,想起那個慘澹的生日和孤零零的夜晚。

  她克制了一下情緒,打算合起本子的瞬間,卻意識到書簽帶壓在後一頁,這促使她又往後翻了一頁。

  九月十五日,嚴曼還安排了三件事,都與工作相關。

  一個在九月十四日打算去自殺的人,又怎麼可能會把工作安排到第二天?

  2

  宗瑛從本子上移開視線,抬起頭,目光所及是滿櫃的遺物。

  那年嚴曼猝然離世,他們在她辦公室裡找到大量抗抑鬱處方藥,結合她那段時間鬱鬱寡歡的表現,都認為她可能是受藥物影響做出了不明智的選擇。

  事發現場是新希新建的辦公樓,當時連大樓環形走廊上的圍欄都沒來得及裝,樓裡自然不可能有人辦公,因此事發時一個目擊者也沒有。

  那段時間嚴曼的婚姻也岌岌可危,生活仿佛被各種負面能量圍困,加上事故現場的勘驗結果也沒有顯示出他殺跡象,報導中對真相的猜測就更傾向於自殺。

  宗瑛合上本子,將它放回原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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