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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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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額頭滲出薄汗來,秒針吃力地移了三格,勉強夠到十二的位置時,外面傳來一聲響亮的「行了」,他抬頭看過去,視線裡卻只有他自己公寓裡閉得嚴嚴實實的門。 回來了,盛清讓終於松一口氣,斂回視線就看到在沙發上睡著的宗瑛。 她側身朝外睡,身上搭了條薄呢毯,黑綢衫下露出一截腳脖子,一隻手搭在沙發外,一隻手收在胸前,原本拿在手裡讀的一本書掉到了地上,應當是讀書讀累了就直接睡了,因為電燈還亮著。 盛清讓俯身本要撿書,宗瑛搭在沙發外的那只手卻下意識地動了一下,指腹輕輕擦到了他的小臂。盛清讓垂眸去看,看到她手心裡一塊防水敷料,記起來她好像很久沒換了。 他緊接著又留意到滑落在地的制服長褲,以及被揉成一團委屈窩在沙發角落裡的制服襯衫,幾不可聞地歎了一聲,最終什麼都沒有撿,什麼也沒有理,直起身小心翼翼出了門。 颱風並沒有來,仍是大好晴天,晨光迫不及待地湧進來擁抱宗瑛。 她醒來一看時間,都已經八點多了,低頭回憶半天,無論如何也記不起昨天是什麼時候睡的,可能是三點,也可能是四點。 這些都不重要,重點是,已經過了六點,盛清讓卻還沒有出現。 她無所事事得發慌,索性下樓去取牛奶和報紙。葉先生恰好在給住客開電梯,看到她就講:「宗小姐早啊,不用上班的呀?」 宗瑛隨口應了一聲「嗯」。 「那還蠻愜意的,不像盛先生,早早地就要出門了。」 出門了? 葉先生留意到她的神情,只當她是睡得沉而錯過了盛清讓具體的出門時間,就又補充了一句:「六點十分就出去了呀。」 六點十分,那時候她還在沙發上睡覺,盛清讓為什麼不喊醒她? 宗瑛摟著報紙與牛奶瓶站著,葉先生催她上電梯,她剛回復「我走樓梯」,身後就走過來一個人說:「等一等。」宗瑛偏過頭,抬眸看到盛清讓的臉。 盛清讓說:「坐電梯省力一些。」 宗瑛平生第一次踏入這種老式電梯間。 上升是緩慢的,逼仄的空間通常促使人要說兩句話來避免沉默的尷尬,但一直升至頂樓,誰也沒有開口。 宗瑛瞥見他手裡除公文包外,還多提了一個袋子。 進屋後宗瑛放下報紙與牛奶瓶,盛清讓也放下手中的累贅。他講:「真是抱歉,昨天失約了。」 宗瑛不表態,她心裡並沒有苛責對方,但也沒說不要緊,只講:「我不想喝奶茶。」 盛清讓一愣,想到昨天早餐做的那兩份奶茶,問:「那麼咖啡可以嗎?」 宗瑛想想,答:「可以。」 繼而他又去忙碌,宗瑛在起居室等著坐享其成。 她看完今天的報紙,從地上撿起滑落的制服褲,又從沙發角落裡翻出襯衫,正打算上樓去換,盛清讓卻突然喊住她:「宗小姐。」 宗瑛回頭看他,他卻將臉轉過去繼續忙手頭的事,接著說:「紙袋裡有一套成衣,請你試一試。」 宗瑛止步。 「天氣熱,衣服需勤換。況且我今天打算帶你出門。」盛清讓關掉煤氣灶,側過身解釋,「為避免昨晚的遺憾重演,你在我身邊可能會比較穩妥。」 此言有理有據,宗瑛徑直走到玄關,提了袋子上樓。 她將衣服倒出來,裡面一件短袖一件長褲,普通的衣料,中規中矩的樣式,實用便利。 還倒出一個小紙袋,打開來裡面有一卷紗布,一盒外傷藥粉。 盛清讓端著早飯從廚房出來,恰好看到換了衣服的宗瑛下樓。 小立領的白短袖看起來精神合身,褲子長度也剛好,但他注意到她用手捏住了褲腰。 他正想說不合適可以去換,宗瑛翻了翻茶几上的雜物盒,找出兩根別針,在側腰別出個小褶子了事。 盛清讓見狀,就沒有再管。 用過早飯,盛清讓去洗澡,宗瑛就坐在起居室裡處理傷口。 外面蟬鳴聲比昨天囂張得多,氣溫亦更熱烈。洗漱間的水聲停了,盛清讓換好衣服出來,拎起電話給祥生公司①撥過去,與調度員講需要一輛汽車,掛了電話隨即通知宗瑛:「宗小姐,他們十分鐘內應該就到了,請準備一下出門。」 【① 民國時期上海出租車公司。】 宗瑛起身,疊妥制服放入紙袋,迅速跟上他的節奏。 汽車來得的確很快,司機下來打開車門,宗瑛先坐進去,盛清讓緊跟著入座。 他上車後只說了四個字「禮查飯店」①,汽車就駛出了公寓。 【① 上海早期外資旅館,坐落於黃浦江及蘇州河交匯處,今虹口區黃浦路15號,1959年後更名為浦江飯店。】 一段沉默過後,他突然打破沉默:「宗小姐昨天睡得怎麼樣?」 宗瑛卻反問:「盛先生呢?」 盛清讓想起早晨那提心吊膽的半個小時,說:「很好。」 宗瑛瞥他一眼,他整張臉透著一種缺覺的蒼白,鼻翼翕動頻率略快,意味著他現在心率過速,是典型沒有睡好的表現。 她略閉了閉眼,突然問:「那邊有人半夜去敲門了?」 盛清讓抿緊的唇微啟了一下,說:「不能算是半夜,但的確有人來找你。」他頓了一下:「她撬了鎖。」 薛選青真是——說到做到。 盛清讓又講:「我反鎖了門,這可能讓她更相信屋裡有人,也堅定了她撬鎖的決心。」 「撬開了嗎?」 「撬開了,六點整的時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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