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猶記驚鴻照影 | 上頁 下頁
九〇


  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點頭應了一聲「是」。

  「可是,他身為武將,不得旨意擅自帶兵返京就是死罪,連這點規矩都沒有,朕又留他何用?」皇上一面冷笑,一面不動聲色的看著我。

  我死死的咬著牙,卻仍是不能克制住自己的顫抖,只得一徑低垂面容,強迫自己忍耐,一言不發,而南承曜的聲音,再度響起——

  「這個自然,軍令如山,否則對天下也不好交代。」他頓了頓,重又開口:「只是,兒臣以為,可將淩遲處死改為問斬午門,慕容瀲畢竟在漠北一役中戰功顯赫,在南疆戍邊也有苦勞,僅以兩三人所行的『謀反』一事就將他淩遲,未免有傷軍心士氣。而慕容清更不過是一介女流,當日慕容家起事的時候,她在府院深處積弱養胎,兒臣可以確定她並不知情,既然現如今一切已成定局,兒臣以為,留著她已無傷大雅,倒是可以安撫漠北民心,更能彰顯我朝寬德。」

  皇上一言不發的聽他說完,半晌,語氣清淡的開口,眸光,卻如鷹一樣銳利,牢牢鎖住了南承曜的面容:「當初,也是你提出的將慕容鐸一家的淩遲之罪改為問斬的吧——你幾次三番為慕容家說情,究竟是為了什麼?」

  南承曜坦然回視皇上,語氣平靜:「父皇會這樣問,是因為兒臣的王妃是慕容家的女兒,可是父皇忘了,這樁親事並不是兒臣求來的。若是換做任何一個不相干的人來提兒臣的建議,父皇思量之下或許就會發現,這些話並沒有任何不妥的地方,只是到了如今,所有人對涉及慕容家的事情都是能避則避,而兒臣不過是盡了一個身為皇子的本分。」

  在他說話的過程中,皇上一直一眨不眨的盯著他,可他神情坦蕩自然,並沒有半分不妥,見皇上仍然不做聲,他微微垂下眼眸,片刻之後重又抬起,一字一句靜靜開口——

  「如果父皇一定要懷疑兒臣的居心,兒臣只能說,現如今的慕容家,還有什麼是值得我圖的?相反,那是一個火坑,一個不小心就會引火燒身,兒臣明明懂得,卻還是知不可謂而為之,除了為我南朝社稷著想之外,唯一的私心,就是想給我的孩子一個正常的、有母親陪伴的童年,以彌補兒臣兒時的遺憾。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皇上的神情震動了下,眸光也慢慢緩和了下來,忽然的一皺眉,抬手扶上自己的太陽穴用力的揉著,慶妃娘娘連忙道:「陛下,頭又疼了?」

  李康安亦是一迭連聲的吩咐著:「還不快宣太醫來!」

  房中伺候的小太監應了聲「是」,匆匆去了,不一會卻是王海端了個託盤匆匆進來,動作那麼快,絕不像是臨時起意才準備的。

  慶妃一見託盤上的東西,不由得氣急罵道:「狗奴才,你瞎摻和個什麼勁!讓你去請太醫呢!你拿這些東西進來做什麼?!」

  王海慌忙跪地磕頭:「奴才見萬歲爺頭疼得緊,以往這偏方又最是管用,所以奴才才想著在太醫來之前,先……奴才該死!奴才該死……」

  皇上看了一眼託盤之上,玉缸中的蔥汁,眼中極快的掠過一絲複雜神色,或許又是一陣疼痛襲來,他猛然皺眉:「都愣著做什麼,還不快幫朕上藥!」

  王海連忙應著「是」,上前將藥汁奉到李康安手中,自己端著冷水盆跪到了皇上跟前。

  皇上用冷水浸過頭後,閉著眼任李康安擦拭,當合了川烏頭和天南星的蔥汁一點一點塗抹到他的太陽穴上的時候,他的面色也漸漸平和了下來。

  睜眼,看見仍候在殿中的我和南承曜,他的眼中緩緩染上了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情緒,卻終究只是略帶倦意的一揮手:「就先這麼著吧,你們也都下去吧,朕乏了。」

  「謝父皇!」

  南承曜一面跪地謝恩,一面狀似不經意的冷冷看來,眸中的警告與冷硬不言而喻。

  我深深吸了口氣,隨著他一道叩下了頭。

  皇上雖然沒有明言恩赦,但語氣中的鬆動已經很明顯了,這件事情,多半就會像這樣不了了之。

  而我,卻必須對著這個原本就一手造成這一切的人,跪地謝恩。

  走出了定乾宮門,明晃晃的陽光刺得我幾乎睜不開眼,也將前方南承曜的身影拖出了一個長長的影子。

  我垂下眼睫,沿著他的影子,一路走出紫荊宮。

  車簾合上,狹小的空間裡重又只剩下我與他。

  我深吸了一口氣,開口:「殿下,就像你剛才說的那樣,若是謀反,瀲不會只帶兩三個親隨便返回上京的……」

  他打斷了我的話:「那又如何,就像你剛才聽到的那樣,慕容瀲身為武將,不得旨意擅自帶兵返京,已經是死罪了,更何況,他原本就沒有可以不死的理由。」

  「一點法子也沒有了嗎?」我問。

  他看著我,目中似是帶上了一絲憫柔神情,緩緩開口:「清兒,我在意不了太多。」

  「那麼灩兒呢?她不過是一介女流,既然現如今一切已成定局,留著她也無傷大雅,殿下,這是你方才說的。」

  我一眨不眨的看著他,我知道他為什麼會這樣說,也知道自己或許不該,可是,我沒有辦法。

  「我說的,並不代表聖上想的,」他依舊靜靜看我:「我只能保證,孩子出世以前,她不會有事。」

  「那孩子出世之後呢?」我緊緊盯著他的眼睛。

  「罪臣之女,又無太子妃的名分護著,更無功績和民心可依靠,只能一死。」他眸中的憫柔複雜之色逾甚,伸手握住了我的手:「清兒,我不會讓你有事,但是旁人,我顧不了太多。」

  「旁人?」我閉了閉眼:「對殿下而言或許是,但對我來說,瀲和灩兒,在這個世間上,他們是我僅有的親人。」

  抬眸直直看進他的眼底,我一個字一個字的開口問道:「從漠北回來以後,殿下刻意讓世人知道,甚至誇大其辭的,關於慕容清的種種,是不是就是為了今天?」

  他握著我的手頓了一下,沒有說話。

  「從那時起,殿下就在謀劃這一天了,是不是?」我依舊一眨不眨的看著他,唇邊忽而就泛出一抹荒涼而又自嘲的弧度:「殿下一手毀了我的家,現在卻又恩許我留下這條命,我是不是應該感謝殿下?」

  我抽回了自己的手,他僵了下,卻終究只是慢慢鬆開。

  我的心裡,忽然就不受控制的想起了從前,那一段從我記憶中抹去的從前。

  當年,他親眼看著我從懸崖上跳下,結束了一切的愛恨糾纏。

  而如今,他在極力的保全我,我不是看不出來。

  只是,卻不知道,到底哪一種才算做真正的殘忍,而哪一種,又算仁慈。

  恰此時,馬車緩緩的停下,我心底複雜而沉鬱的情緒,幾乎讓我承受不住,可是,我卻還不能倒下去。

  「殿下,房大人、杜大人和趙大人他們幾位,已經在前廳候了多時了。」我們方一下馬車,秦安便上前來對南承曜開口道。

  我無心理會這些事端,獨自一人走進了王府,或許是得了南承曜的授意,秦安一直將我送到歸墨閣方才離開。

  我並沒有再多說什麼,此時此刻,我的思緒一片混亂,我告訴自己必須先冷靜下來,因為只有這樣,我才能理清接下來的路應該怎麼去走。

  在如今這樣的局勢之下,我很清楚,行錯任何一步,所要付出的代價都不是我所能承受得起的。

  回到歸墨閣,我卻並沒有見到疏影,聽畫意說,我們剛進宮,她便出府去了。

  我料想著她必然是因為牽扯暗香,所以出去打聽消息,雖然不可避免的有些擔心,但也明白,她不過是一個無足輕重的小丫頭,不會出什麼事的,反倒是限制了她的自由把她困在府中,依她的性子,只怕要被焦慮與憂心折磨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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