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猶記驚鴻照影 | 上頁 下頁
八〇


  即便到了如今,即便他身旁日日伴著的如花美眷不再是我,即便母親承諾過不會傷他性命,我還是,做不到。

  「小姐,這是我剛熬好的安胎藥,你快趁熱喝了吧。」疏影捧著藥碗走了進來,打斷了我的思緒.

  我看著碗中濃黑的藥汁,並沒有去接,只是慢慢的伸手覆上自己的小腹。

  我的孩子,在這世間,只有你,是完完全全屬於我的,是不是?

  只有你,不會放棄我,不會離開我,是不是?

  那麼,母親也會盡最大的努力,保護你不受任何傷害,平安康泰的降生,長大,不再經歷母親所經歷過的種種。

  「小姐,」或許是見我久久不去端藥,疏影有些奇怪的出聲喚我。

  我將視線從藥碗緩緩移到她面上,輕輕開口:「疏影,從今天起,安胎藥的方子,由我親自來開.」

  「為什麼呀,黃大夫不是看得好好的嗎,老爺和夫人帶小姐找的人,還能信不過不成?」她不解的問。

  「你照我的話去做就是了,不要讓旁人知道。」我垂下羽睫,藏住此刻眸中的沉沉悲哀。

  卻不曾想,就連這一刻的安靜我也並沒有能夠享受太久,畫意進來,有些小心的開口道:「王妃,桑姑娘又來了,這一次是和淳先生一道——因為三殿下令淳先生替王妃請脈安胎,所以秦總管不好阻攔,現在他們都在偏殿候著,秦總管讓奴婢來請示王妃該怎麼辦。」

  我並不知道,這位桑姑娘為什麼一定要見我,自那日從相府回來之後,幾次三番的求見,到了如今,甚至不惜拉上了淳逾意。

  縱然我知道是因為她,淳逾意才肯給我請脈.可是如今的我實在是沒有力氣,再去應對又一次的勾心鬥角。

  於是讓畫意隨便找一個藉口推脫了,她點頭應了,一面住外走一面對疏影咋舌道:「阿彌陀佛.但願她明天不要再來了,我現在都快一見綠色就害怕了。」

  我的腦海中,忽然就閃現出當日自相府出來時,迎面落下的那一頂小轎裡,輕風吹起轎簾,轎中人一襲綠色羅裙,看不到面容。

  當日並未在意,一直以來也從沒有詳想,畢竟桑慕卿出遊,怎麼可能會委身於這樣一頂不起眼的小轎—綠意華蓋花滿路,十裡紅妝迎慕卿」這才是,南朝第一舞姬的專屬榮華。

  可是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忽然就有個念頭一閃而過,或許,那日轎中所坐的綠衣女子,就是桑慕卿,或許,母親口中不願意再見的人,也正是她。

  那麼,她來找我,究竟意欲為何?

  出聲喚住畫意,我帶著疏影慢慢住偏殿走去,一進殿門,依舊是一眼便看到了那個淺碧輕紗的曼妙身影,隔著面紗,容顏看不真切,只是那樣渾然天成的落落風情,卻是不容人錯認。

  這一次,她身邊只有淳逾意,並沒有看見以往從不離她身側的那個青衣婢女。

  淳逾意先替我號了號脈,開了安胎的方子,又叮囑了幾句不可心神鬱結之類的話語。

  我道過謝,吩咐疏影接過那單子,心裡卻明白自己是斷然不會去用的。

  桑慕卿見淳逾意替我號完脈,盈盈起身:「秦總管,淳先生,可以讓我和王妃單獨談談嗎?」

  秦安轉眼看我,我微微點了下頭.於是他便帶著一眾下人退了出去。

  淳逾意深深看了桑慕卿一眼,頭也不回的跟著走了出去。

  而疏影卻定定站在我身後,動也不動,迎著桑慕卿的目光開口道:「我可不走,我絕對不離開我家小姐一步。」

  「你對你家小姐倒是挺忠心的,」桑慕卿笑了一笑:「可是你有沒有想過,自己的忠心有可能給錯了人?」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疏影氣鼓鼓的開口。

  桑慕卿卻不再理會她,徑直轉向我輕問道:「王妃呢,聽說你因為墜崖失去了從前的記憶,但是,難道你從來都沒有懷疑過自己的身份?又或者,失憶只是一個藉口,你根本就不想脫離如今的生活。」

  「桑姑娘去找我母親,也是為了說這些有的沒的?」我看著她不答反問,淡淡開口。

  她一怔,隨即笑了笑,那笑容卻讓人覺得說不出的酸楚:「原來她已經告訴你了,原來她是真的不相信,我還以為,我還以為……」

  我看著她眼中,怔怔落下兩行清淚,唇邊卻偏偏帶著笑,那樣悽楚而單薄,讓人不由得心疼。

  正欲開口說些什麼,卻見她忽而纖手一揚,一把扯下了自己的面紗,然後明眸一轉定定看向疏影:「我們從小一起長大,你呢?你也不認識我了嗎?」

  「……將軍府花園內有一棵參天古樹,有一次我最喜歡的美人風箏被樹枝掛住,是你搶著爬上去替我去拾的,手臂還不小心被樹枝劃了一道長長的口子,這些,你都不記得了嗎,疏影,真的不記得了嗎?還需要我再繼續說下去嗎?」

  疏影的目光,由最初的震驚,慢慢轉變為茫然,從桑慕卿的面上,一點一點轉到我身上,再茫茫然的轉向她,再轉向我,帶了點不知所措和依賴的喚了一聲:「小姐……」。

  我看著桑慕卿那張梨花帶雨的美麗容顏,其實並算不得有多相像,然而,卻仍是能讓人一眼,便可以從我與她的面容之間,聯想到彼此。

  只是,她眼底的那顆紅色淚痣太過嫵媚,那樣豔麗的刺骨風情,卻是不容旁人錯認的。

  或許是意識到了我的目光,她微微笑著,淚盈於睫,伸手撫了撫自己眼底的淚痣:「便是它,讓我記著自己再不是從前的將軍府二小姐——-王妃覺得好看嗎?煉金朱砂王妃想必是知道的,你可以用銀針深深刺破你的皮膚,然後點入煉金朱砂和守宮壁虎血試試,只是,這一試,可就再難回頭了。」

  我依舊不動聲色的看著她,淡淡開口問道:「如果桑姑娘所言非虛,那麼我不明白,為什麼到了如今你才說出來呢?」

  她美麗的眼中極快的閃過一絲矛盾而複雜的神色,強自閉了閉眼,再睜開,轉向窗外的蒼茫天際,唇角微微的勾著,極緩極緩的開了口,聲音聽來遙遠而苦澀:「因為一份恩情,因為一個承諾,因為我原來以為他不過是不得巳才娶你,我原以為即便沒有名分,可是不會有人能替代我在他心中的位置,所以只要能陪在他身邊,我什麼都不計較了……可是,那一次你險些出事,我看著他,才明白自己錯了,可是我說服自己,他不過是為了肚子裡的孩子才這樣,雖然就連自己也知道這個說辭有多可笑,可是我寧願相信……再後來,再後來我便騙不了我自己了,其實從他第一次讓淳先生給你請脈的時候,我就知道了的,只是偏偏不願意相信。」

  她忽而轉目看我,淚痕猶在,唇角的微笑卻倔強的不肯淡去:「他一開始根本不愛你的,連一點在意都沒有,所以我那時候甚至覺得,上天真的是公平的,甚至還可笑的慶倖過……可是,可是,為什麼會變成這樣?日久生情是不是?可是,原本該嫁他的人是我,原本該與他日日相伴日久生情的也是我……我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桑姑娘,王妃該休息了。」輕輕的敲門聲,連同秦安恭敬平和的聲音一道響在門外。

  桑慕卿怔了怔,隨即自嘲的笑起,慢慢蹲下身,將方才扯落茌地的面紗拾起戴了,再慢慢的站了起來,長長的羽睫在她紅色的淚痣上投下淡淡的陰影,微微的垂下,如同蝴蝶瀕死時顫動的翅膀,羸弱的美麗、淡到不似真實的憂傷和絕望。

  她什麼也沒有再說,一步步向門外走去,淡綠輕紗的背影看起來單薄異常,腰卻挺得筆直。

  「王妃,老奴送王妃回歸墨閣。」秦安在門外對著我行禮平和道。

  我慢慢拉回放在那一襲綠衣上的視線,對著他輕輕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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